暮色缓缓渗入森林，艾玛挎着柳条篮子站在小屋门口，指节因紧握篮柄而发白，母亲粗糙的手掌抚过她亚麻色的发辫，并稍稍叹了口气。
"记住，只走那条铺着白石头的小路。
"母亲将一束用红绳扎起的药草塞进篮子，"天黑前必须到祖母家，如果听见灌木丛沙沙响...""就假装自己是块石头。
"艾玛小声接道，舌尖尝到铜币般的血腥味——她又不自觉咬破了口腔内壁。
这是本月第三次去送药了，每次祖母的病容都比上次更加糟糕，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部蚕食着老人。
母亲突然掐住她的手腕，指甲陷入皮肉。
"这次不一样。
"灰蓝眼睛在凹陷的眼窝中闪烁，"林子里来了新东西...算了，当我没说吧…"话音戛然而止，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
—艾玛踏上覆满腐叶的小径时，听见母亲在身后划十字的声音。
白石头零星的散布在泥土里，有些己经被苔藓吞没，树冠交织成拱顶，将天空切割成碎片。
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前行：一、二、三...数到第七十三下时，阴影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像从鬼影般突然出现，过长的兜檐在他脸上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几点磷火般的微光标示着眼睛的位置，他佝偻着背，裹着层层叠叠的粗布。
"小姑娘。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这附近可有能饱腹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
"她向后退去，后跟撞上一块凸起的树根。
“呵呵呵......”男人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一股腐臭的气息随着呼吸喷涌。
"甜美的无知。
"他伸出包裹着破布的手，在艾玛面前画了一个十字，"愿神明保佑你。
"“那个，先生。”
艾玛咽了口唾沫，“您的十字...画反了。”
“咯咯咯......”他并不在意，反而又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那很重要吗。”
当那团移动的破布转身时，一阵风掀起斗篷下摆，艾玛看见一条沾着泥浆的尾巴，杂乱的毛发扭动着消失在布料褶皱中，而男人的靴子...如果那还能被称作靴子的话，留下深绿色的脚印，苔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印记中萌发。
艾玛的膝盖突然失去知觉，她跪在冰冷的泥土上，药草从翻倒的篮子里散落，远处传来悠长的嗥叫，既不像狼也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艾玛的双腿终于找回了力气，她跌跌撞撞地沿着白石小径奔跑，首到祖母的小屋在暮色中浮现，那栋歪斜的石屋像一具佝偻的骨架，烟囱里没有炊烟，窗户里没有烛光。
门虚掩着。
"祖母？
"她的声音在喉咙里缩成一团。
没有回应。
屋内比外头更冷，壁炉里的灰烬早己死寂，餐桌上摆着一碗凝结的肉汤，表面浮着一层蜡白的油脂。
她的心跳声在空荡的屋子里格外响亮。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明明昨天母亲还说祖母病得更重了，怎么会......恐惧像蜘蛛般爬上她的脊背，她猛地转身，将门闩狠狠推上，木栓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把外头的世界彻底隔绝。
黑暗在屋内蔓延。
艾玛缩进壁炉旁的摇椅里，紧紧抱住药草篮子，仿佛那是唯一的护身符，窗外的树影在风中扭曲，枝桠像枯瘦的手指刮擦着玻璃。
只要等到天亮就好了。
于是，她开始数自己的心跳，就像在林间小径上那样，一、二、三......“叩、叩、叩。”
她的呼吸凝固了。
"艾玛？
"门外传来祖母的声音，虚弱而沙哑，"是我，奶奶，孩子，开门......"艾玛的指尖陷入柳条篮的缝隙。
那声音......确实是祖母的，可为什么......"祖母......"她颤抖着回应，"您......您去哪儿了？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去采药了，亲爱的......外面好冷，让我进去吧......"艾玛的视线落在桌上那碗冷掉的肉汤上，采药？
可祖母病得连床都下不了，怎么可能......“叩、叩、叩。”
敲门声更重了，木门在门框里微微震颤。
"艾玛，你还在等什么......"祖母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像是喉咙里卡着什么，"快开门......"而这时，窗玻璃上突然浮现出一张苍白的脸。
艾玛猛地抬头，祖母的面容紧贴着窗格，皱纹像树根般盘踞在皮肤上，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湿润的光。
"艾玛......"祖母的声音从窗缝渗进来，比先前更轻，更虚弱，"我快站不住了......"艾玛的胸口一松——是祖母，真的是祖母。
她连忙从摇椅上起身，膝盖因久坐而发僵，差点绊倒自己。
"我、我马上开门！
"她快步走向门闩，手指刚碰到冰凉的木头，却突然停住了。
窗外，祖母的脸依然紧贴着玻璃，眼睛一眨不眨。
太近了。
“怎么了，艾玛，你还在等什么？”
祖母轻声询问道，“快点帮奶奶开门啊.......”而就在那一瞬间，艾玛听见了一个诡异的声音。
爪子刮擦木头的声音。
"艾玛！
"祖母的声音突然撕裂，像干枯的树皮被硬生生剥落，"你这忘恩负义的小贱人！
"窗玻璃在声浪中震颤，艾玛踉跄后退，撞翻了摇椅。
"你这可恶的小贱种！
"每说一个字，那声音就更加扭曲一分，"你就这样对待你的祖母？！
"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闩在剧烈的撞击下弯曲，木屑簌簌落下，艾玛死死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仍像冰锥般刺入脑髓——那不是人类的撞击声，是某种沉重的、带着利爪的东西在撕扯门板。
"开门！
开门！
"非人的尖啸震得油灯罩嗡嗡作响，"让我进去吃——"突然的寂静比噪音更可怕，艾玛蜷缩在壁炉角落，根本不敢睁开眼睛。
"砰！
"震耳欲聋的爆响惊飞了屋顶的乌鸦，门外传来凄厉的哀嚎，像受伤的野兽又像垂死的老人，黏稠的液体泼洒在门板上的声音令人作呕。
砰！
"第二声枪响。
某种巨大的躯体轰然倒地，震得地板都在颤抖，但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愈来愈远的脚步声。
随后，木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月光像冰冷的牛奶泼洒进来，勾勒出一个修长的剪影，那人披着猩红如血的斗篷，猎枪枪管还冒着硝烟，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松松地握着。
"晚上好，小家伙。
"声音像丝绸裹着刀刃，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艾玛颤抖着睁开眼，看见一张雌雄难辨的脸——苍白的皮肤毫无血色，银灰色的头发一首到大概肩膀的位置，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一只是琥珀色，另一只却是浑浊的血红，仿佛两颗不同死者的眼球被强行拼在一起。
“什、什么.......”艾玛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目光越过红斗篷的肩膀。
月光下，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静静地躺在血泊里，眼睛还睁着，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起，像是在笑。
那是自己祖母的头，很明显，刚刚有什么人用自己祖母的脑袋试图勾引自己开门。
艾玛的胃部痉挛起来，但很快红斗篷上前将其从地上扶了起来。
“瞧你可怜的样子.......”他，或者说她微笑着说道，那笑容让艾玛感到后脊一阵发凉。
“那么——需要我的帮助吗，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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