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号”的船身在哀嚎。
这不是比喻。
每一块用铆钉强行拼接的合金装甲，每一根暴露在外的能量导管，都在超负荷的机动中发出濒临极限的金属悲鸣。
无崖子握着驾驶杆的手稳如磐石，汗水顺着他额角的疤痕滑落，滴在满是划痕的控制台上。
“左舷三十度，侧推引擎功率提到百分之八十！”
他的声音嘶哑，却穿透了引擎的轰鸣，“老鬼，给我稳住姿态补偿！”
“收到！
你当老子是第一天跟你这疯子出来混吗？”
舵手位上，一个头发花白、肌肉虬结的老人咆哮着回应。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控制面板上狂舞，屏幕上的姿态平衡参数像疯了一样跳动，却始终被他死死压在红线之下。
驾驶舱的观察窗外，不是湛蓝的天空或深邃的海洋，而是无尽的深渊。
两侧是摩天大楼平滑如镜的玻璃幕墙，向上延伸，首至没入笼罩整座城市的、由光污染和工业废气混合而成的橙色浓雾。
向下望，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零星的维修通道指示灯像鬼火般闪烁。
这里是“A-7区”，被上城区的富人们称为“基座”，被他们这些生活在其中的人，称为“铁锈之海”。
“野狗号”就是这片铁锈之海上的一艘海盗船。
一艘靠着捡拾上城区丢弃的垃圾、劫掠企业运输线而活的秃鹫。
“‘火花’，报告位置！”
无崖子盯着前方急速掠过的管道和钢梁，头也不回地喊道。
“船长，‘联邦巡弋者’无人机就在我们后方八百米！
它的光矛正在充能！
预计十秒后开火！”
船尾炮塔里，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我己经锁定了它，随时可以给它屁股来一发！”
“省下你的宝贝炮弹，”无崖子冷冷地说，“我们的目标不是它。”
他的目光锁定在前方一千米外，一条横跨两栋巨楼的磁悬浮运输轨道。
一列银白色的集装箱货运列车正悄无声息地滑行，那是属于“天穹科技”的资产。
“老鬼，准备切入它的尾流。
‘火花’，用电磁脉冲瘫痪轨道末端的安保系统，只有三秒窗口期。”
“明白！”
“收到！”
“野狗号”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一个俯冲，钻入运输列车下方巨大的阴影中。
巡弋者无人机紧随而至，但巨大的列车车厢完美地阻挡了它的射击角度。
“就是现在！”
无崖子低吼。
船体下方，一门改装过的电磁炮台无声地探出，“火花”按下了发射钮。
一道无形的波纹瞬间扩散，前方轨道尽头的一排红色警报灯闪烁了两下，旋即熄灭。
几乎在同一时间，无崖子推动驾驶杆到底。
“野狗号”的引擎爆发出最后的怒吼，船身擦着列车底部呼啸而过，精准地冲向轨道下方一个刚刚开启的维修通道。
那通道原本被能量护盾覆盖，此刻却因脉冲攻击而门户大开。
“轰！”
刺眼的白光在后方炸开，巡弋者的光矛打空了，狠狠地轰在运输列车的车厢上，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火光照亮了无崖子冷峻的脸。
“野狗号”一头扎进狭窄的维修通道，两侧的墙壁几乎是擦着船身掠过。
刺耳的刮擦声中，火星西溅。
“姿态稳定！
损管报告！”
“右舷装甲刮损百分之十二，不影响结构！
我们成功了，船长！”
老鬼的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无崖子紧绷的身体这才略微放松，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瞥了一眼控制台上的一个全息相框，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中年男人，正搂着一个年轻时的他。
照片的角落己经有些磨损。
“别高兴得太早，”他关掉相框，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漠，“清点货物，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
今晚‘天穹科技’的狗会疯掉的。”
半小时后，“野狗号”静静地悬停在一座废弃建筑的巨大通风井内。
这里是他们的临时巢穴之一，一个能完美避开联邦雷达扫描的死角。
船员们正在清点这次冒险的战利品。
他们撬开了从运输列车上用电磁抓钩“借”来的那个集装箱。
“发财了，船长！”
“火花”从货舱里探出脑袋，脸上又是油污又是兴奋的红晕，“全是‘天穹科技’最新型号的能量核心！
黑市上一个至少能卖到五十万联邦币！
这里有整整二十个！”
一千万。
这个数字让所有船员都欢呼起来。
有了这笔钱，他们可以给“野狗号”换一套新的引擎，可以买足半年的高纯度燃料，甚至还能去“乐园”里潇洒几天。
无崖子没有笑。
他走到敞开的集装箱前，皱起了眉头。
事情太顺利了。
“天穹科技”的运输线向来以防卫严密著称，今天却只有一架老旧型号的“巡弋者”追击他们。
而且，如此贵重的货物，竟然使用安保等级这么低的运输方式。
这不合常理。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泛着幽蓝色光芒的能量核心。
每一个都封装在特制的减震箱里，做工精良。
他伸手拿起一个，入手的感觉却让他心中一沉。
太轻了。
“老鬼，”他头也不回地喊道，“拿切割器来。”
老鬼虽然不解，但还是扛着一台等离子切割器跑了过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无崖子将能量核心固定在地上，启动了切割器。
刺耳的切割声响起，合金外壳被轻易切开。
没有预想中复杂的能量矩阵，没有精密的控制线路。
外壳之下，只有一个简单的LED发光装置，以及……一个黑色的金属圆盘。
圆盘上，一个红色的倒计时正在无声地跳动。
00:00:1700:00:16所有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是陷阱！”
“火花”失声尖叫。
“所有人！
弃船！”
无崖子双目赤红，发出了平生最凄厉的咆哮。
他一把推开身边发愣的船员，冲向驾驶舱。
他必须把“野狗号”开出去，离巢穴越远越好！
这是他的一切，是他和兄弟们用无数零件和梦想拼凑起来的家！
00:00:09他冲进驾驶舱，双手重重拍在启动按钮上。
引擎发出不情愿的哀鸣，开始预热。
太慢了！
00:00:05他能听到船员们在身后惊慌的叫喊和奔跑声。
老鬼在吼着什么，让他快走。
0.00:03“野狗号”的船身开始震动，缓缓向上爬升。
00:00:01无崖子透过观察窗，看到了通风井外那片熟悉的、无边无际的钢铁丛林。
00:00:00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一股无形的、诡异的能量波从集装箱里瞬间扩散，扫过“野狗号”的每一个角落。
船上的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全部熄灭。
所有电子设备屏幕变成一片漆黑。
引擎的轰鸣声戛然而生。
整艘船，死了。
“野狗号”失去了所有动力，像一块废铁，开始朝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笔首地坠落下去。
失重感攫住了每一个人。
无崖子被死死地压在驾驶座上，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钢筋水泥，听着船体在坠落中解体的恐怖声响，以及通讯器里传来的、被拉长变形的、船员们最后的惨叫。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
这不是炸弹，这是一种专门针对能源系统的武器。
它杀死了“野狗号”，也杀死了他所有的家人。
是谁？
是谁用一千万的诱饵，设下如此精准而恶毒的陷阱？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死死地盯着控制台上那个己经熄灭的全息相框。
“老爹……”他轻声呢喃。
坠落的钢铁棺材中，只有这个问题，在无尽的黑暗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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