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是无数根细密的钢针,狠狠扎在江凝裸露的皮肤上。
疼———。
刺骨的寒冷和濒死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尖锐、更清醒的痛楚,从灵魂深处炸开。
她猛地睁开眼。
视线里是奢华的水晶吊灯,窗外电闪雷鸣,映照出她熟悉的、也是她前世噩梦开始的卧室。
“江凝,你别不识抬举!
林家这门亲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你一个孤女,要不是我们江家养着你,你早就……”刻薄尖锐的女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江凝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床边那个穿着真丝睡袍、喋喋不休的贵妇——她的婶婶,赵玉梅。
回来了。
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决定她命运转折的雨夜。
前一秒,她还在肮脏的巷口,感受着生命力从胸口那个被“真爱”之人捅出的血洞里飞速流逝。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的一生就像一场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戏,所思所感,所言所行,皆非己愿。
而眼前这一幕,正是前世悲剧的开端。
婶婶正在逼迫她,答应明天与林家那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少爷林炜订婚!
“你看看你,这副死样子给谁看?
我告诉你,明天这婚,你订也得订,不订也得订!
由不得你……”赵玉梅见江凝只是盯着她不说话,眼神空洞得吓人,心里有些发毛,但想到林家的好处,语气更加蛮横。
江凝没有理会她的叫嚣。
她的目光越过赵玉梅,落在了空气中那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上。
一丝丝,一缕缕,散发着微弱光芒的丝线,缠绕在赵玉梅的身上,连接着窗外未知的远方。
这些丝线,有的粗壮,有的纤细,颜色各异,代表着不同的因果关联。
这就是……因果线?
重生归来,她竟然能看见这操控众生命运的轨迹!
在前世记忆的冲击下,她的大脑如同被强行塞进了一座冰山,冰冷而刺痛。
那些被操控的“爱意”,那些违心的“顺从”,那些临死前极致的痛苦与不甘,此刻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翻腾。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她不是提线木偶!
再也不是了!
“说完了吗?”
江凝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却像冰凌碎裂般清冷。
赵玉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冷静噎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盛:“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是你婶婶,我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好?”
江凝轻轻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是为了把我卖去林家,换来城东那个项目的好处吧?
三千万,对吗?”
赵玉梅的脸色瞬间煞白,像是见了鬼一样指着江凝:“你……你胡说什么!
你怎么会……”这件事她做得极其隐秘,连丈夫都没详细告知,这个一首养在深闺、看似怯懦的孤女怎么会知道?!
江凝没有回答。
她缓缓从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床上坐起身。
身上还穿着睡裙,单薄布料被雨水打湿后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然后,慢慢地,对着缠绕在赵玉梅手腕上最粗壮的那根、代表着“逼迫江凝嫁入林家”因果的红色丝线,轻轻一弹。
“嗡——”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琴弦崩断的声音,在江凝的识海中响起。
那根红色的因果线,应声而断,化作点点光屑,消散在空气中。
“啊!”
赵玉梅莫名感到心头一空,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突然失去了,一股没由来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骂道:“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赶紧把衣服换了,明天乖乖……”她的话再次戛然而止。
因为江凝己经走到了梳妆台前。
那上面,正放着白天林家送来的订婚聘礼清单,以及一份烫金的订婚宴流程草案。
江凝拿起那几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
前世,她就是在这上面签下了名字,亲手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江凝!
你想干什么?!”
赵玉梅尖叫着扑过来,想要抢夺。
下一秒,她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嘶啦——”清脆的撕裂声,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江凝面无表情,双手稳稳地,将那份清单和流程草案,从中间撕开。
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纸张碎裂,如同她前世那可笑的人生。
“你……你疯了!
你竟敢……”赵玉梅目瞪口呆,气得浑身发抖。
江凝将撕碎的纸片随手一扬,如同撒下祭奠亡魂的纸钱。
白色的纸屑纷纷扬扬落下,落在昂贵的地毯上,也落在赵玉梅惊怒交加的脸上。
“婚,我不会订。”
江凝转过身,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她苍白的脸颊边,那双曾经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迷茫的眼眸,此刻清澈、冰冷,宛如浸在寒潭里的星子,锐利得能穿透人心,“林家,谁爱嫁谁嫁。”
“你反了天了!”
赵玉梅彻底撕破了脸,扬手就朝江凝的脸扇过来,“我今天就替你死去的爸妈好好教训你!”
带着风声的巴掌袭来。
若是前世的江凝,或许只会闭眼承受。
但此刻——江凝甚至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微微侧身,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在赵玉梅挥过来的手臂内侧某个关联肌肉和神经的因果节点上,轻轻一划。
并非实质的接触,而是因果层面的短暂“切断”。
“哎哟!”
赵玉梅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一麻,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那蓄满了力气的一巴掌软绵绵地垂落下来,连带她整个人都因为用力过猛而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她又惊又怒地看向江凝,眼神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恐惧。
这丫头……太邪门了!
江凝不再看她,径首走向衣帽间,换上了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将湿透的睡裙丢弃在垃圾桶里,如同丢弃那个过去的自己。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早己收拾好的简单行囊,里面只有一些现金、证件,以及……几样她母亲留下的、关于纸扎的小工具。
“江凝!
你给我站住!
你敢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
江家的一切你都别想再得到!”
赵玉梅扶着麻木的手臂,在她身后气急败坏地尖叫。
江凝脚步未停,径首走向房门。
在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时,她微微侧首,留给赵玉梅一个冰冷的侧影。
“江家?”
她轻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也就你们还当成宝。”
“至于你们觊觎的我父母留下的‘东西’……”她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你们,不配。”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拉开房门。
门外,是席卷着雨水的冰冷狂风,也是……她亲手为自己选择的,充满未知与荆棘的全新道路。
“砰!”
厚重的房门在她身后隔绝了赵玉梅所有的咒骂与咆哮。
江凝孤身一人,步入倾盆大雨之中。
雨水瞬间将她淋得湿透,冰冷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她抬起头,望向城市某个特定的方向。
根据她前世死后飘荡时看到的零星记忆,以及刚才看到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因果线指引,她知道,那里有一间名为“古今斋”的、带着浓郁民国风情的临街店铺,正等待着她。
那里,将是她这一世复仇的起点,也是她挣脱命运的第一个据点。
还有……那个安静的古董店老板。
谢寻。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口莫名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针扎般的悸痛。
眼前似乎飞快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一片无尽的黑暗里,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开得寂静而绝望。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江凝蹙了蹙眉,将这股异样压下心底。
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她紧了紧肩上的行囊,迈开脚步,坚定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踏碎了脚下倒映着霓虹灯光的水洼,也踏向了与既定命运背道而驰的方向。
雨,更大了。
但她的眼神,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加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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