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三天,苏梨在片场总觉得有双眼睛黏在后背。
第一次是在《千金劫》剧组补拍丫鬟撞柱的戏份。
她蹲在道具组角落等场记叫号,转头时瞥见摄影棚二楼看台区立着道深灰身影——是那天老槐树下的男人。
他倚着栏杆,指间夹着根没点的烟,目光正落在她沾着假血的额角。
场记喊“准备”的瞬间,那道影子突然消失,只剩通风口漏下的光在空椅子上晃。
第二次是在剧组食堂。
她端着青菜豆腐坐在最角落,刚咬了口冷掉的米饭,余光扫到玻璃窗上投着个人影。
男人站在银杏树下,西装裤脚沾了点泥,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见她抬头,竟冲她举了举袋子——里面露出半截泛黄的戏服边角,暗红丝线在阳光下泛着金。
她刚要起身,食堂阿姨端着汤盆撞过来,再抬头时,树下只剩片被风卷起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第三次最蹊跷。
收工后她推着自行车过影视园后巷,车筐里的保温杯突然哐当掉地。
弯腰去捡时,瞥见车筐衬布里卡着张硬壳卡片——“陈默远”三个字烫金印在深灰底上,背面用钢笔写着:“老地方茶铺的茶凉了七次,苏小姐总该赏脸喝一杯。”
她捏着名片的手指发颤。
后巷的路灯突然闪了闪,再亮时,转角处又出现那道深灰身影。
男人靠在斑驳院墙上,月光把他眼尾的疤照得清晰,像滴没干透的墨。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腕间手表——八点整。
苏梨鬼使神差跟着去了。
小酒吧在影视城后巷尽头,门脸儿破得像块旧抹布,却藏着整个横店最醇的桂花酿。
她推开门时,陈默远己经坐在最里间的卡座,面前摆着两杯温好的酒,其中一杯杯壁上凝着层细汗,显然刚换过。
“苏小姐怕凉。”
他抬手指了指那杯,声音像浸过旧书纸的茶,“上次在茶铺等你,看你碰都没碰热饮。”
苏梨的后颈突然发烫。
她想起昨夜翻出的旧日记本——确实记着“喝热饮会起荨麻疹”,那是母亲去世前在她手心里写的最后几个字。
她捏着椅背的指节发白:“你怎么知道?”
陈默远没首接回答,反而从西装内袋抽出个皮质文件夹。
封皮上印着“春和班”三个褪色的字,苏梨的呼吸顿时一滞——这是她在记忆闪回里见过的戏班账本封皮。
他翻开第一页,是张泛黄的合影:最右边站着个穿月白戏服的姑娘,眼尾点着颗红痣,旁边挤着个抱着戏本的小书生,眉骨高得像刀刻。
“民国二十三年,春和班《游园惊梦》首演。”
陈默远的指尖抚过照片,“云疏小姐唱杜丽娘,沈砚之写的戏本。”
苏梨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水袖扫过烛火的温度,檀木戏本上的血渍,还有沈砚之在台下用烟光打的暗号——三长两短,像极了那天老槐树下的火星明灭。
她攥紧裙摆,喉咙发紧:“你......”“我是沈砚之。”
陈默远截断她的话,目光突然变得滚烫,像百年前戏台下那盏为她留的灯,“或者说,是他的转世。”
酒吧的暖黄灯光突然晃了晃。
苏梨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后颈的烫意顺着脊椎往上窜——那是记忆闪回前的征兆。
她死死攥住桌角,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所以你总跟着我?
因为......诅咒?
““因为我要护着你。”
陈默远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什么,“每三十年的替身暴毙,军阀的转世在找你,他们想要云疏的戏魂。
你上次试镜时,林梦瑶指甲里的朱砂掺了蛊粉——“他指了指她腕上己经淡去的红印,”她背后的人,是当年那个军阀的转世。
“苏梨猛地抬头。
那天试镜时林梦瑶掐她的力道确实反常,指甲缝里的红也比普通甲油更艳,像掺了血。
她想起李诚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林梦瑶每次让她替脸时那句“你这种替身,换谁都成”,突然觉得后脊梁发冷。
“我可以帮你。”
陈默远推过文件夹,里面是一沓泛黄的纸,“这是百年间所有替身的死亡档案,我收集了七代。
你需要的不是躲,是站到光里——用云疏的戏骨,用苏梨的命,把他们的局拆了。
“他的手机突然亮了,屏幕上是条未读消息:“目标在酒吧。”
苏梨还没反应过来,酒吧的玻璃门就被“砰”地撞开。
林梦瑶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冲进来,银色礼服被门框勾出道线头,她却像没察觉似的,首接冲到卡座前,涂着猩红甲油的手指戳向苏梨的额头:“好啊苏梨,我让你当脸替是赏你饭吃,你倒勾搭上陈导了?”
陈默远要起身,苏梨却先按住了他的手背。
她抬头看向林梦瑶,突然想起记忆里云疏甩袖骂军阀的模样——水袖扫过对方脸时,眼尾的红痣像团烧着的火。
“林小姐。”
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些,尾音却稳得像钉进墙里的钉子,“您上次拍哭戏,眼妆花了三条NG,是我替您补的镜头。
您拍吻戏嫌男主口臭,是我替您完成的借位。
“她摸出手机,调出上次试镜的录像——林梦瑶掐她手腕的画面清晰可见,”现在您说我是替身?
可替身也有名字,叫苏梨。
“林梦瑶的脸瞬间白了。
她抓起桌上的酒杯摔在地上,水晶碎片溅到苏梨脚边:“你不过是张会动的脸!”
“那您呢?”
苏梨站起身,身高比林梦瑶矮半头,气势却压过对方,“您是没了这张脸,连哭都不会的——”她顿了顿,突然笑了,“花瓶。”
酒吧里安静得能听见水晶碎片落地的轻响。
林梦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转身时撞翻了卡座的台灯。
陈默远弯腰替苏梨捡起脚边的碎水晶,抬头时眼里带着笑:“很好。”
离开酒吧时己经十点。
夜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苏梨摸了摸颈间的吊坠——那是母亲留下的银锁,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
她想起陈默远说的“站到光里”,想起林梦瑶摔门时自己狂跳的心脏,突然觉得胸腔里堵着团火,烧得人想喊、想唱、想把所有的“替身”标签都撕个粉碎。
回到出租屋时,月光正漫过窗沿。
她翻出压在箱底的旧日记本,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写:“明天,去找老王。”
老王是影视城最有名的道具师,据说能修所有年代戏的老物件。
苏梨盯着“老王”两个字,想起陈默远给的档案里夹着张照片——民国戏服的领口绣着个“疏”字,金线己经褪得发白,却和那天老槐树下踩碎的丝线一模一样。
她关上台灯,黑暗里,银锁在胸口一闪一闪,像颗没灭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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