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用绷带在水泥地上摩擦出沙沙声,程野残掌缠绕的白色布条己浸透黄褐色铁锈。
十二岁的少年踮脚够着篮板裂口,三年来第427次尝试摸高时,巷口传来易拉罐滚动的脆响——五个染黄发的混混正颠着剥皮篮球逼近,鞋底碾过墙根野猫的尾巴。
"瘸手猴又来偷筐?
"为首的刀疤脸用球砸向程野后脑,篮球擦过他残掌绷带,在生锈篮架上撞出闷响。
程野保持投篮姿势的右臂微微颤抖,结痂的掌根在纱布下渗出新鲜血渍,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红毛混混突然抬脚猛踹篮架,锈蚀的螺丝应声崩飞。
程野扑救的动作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着篮筐倾斜成45度,固定螺栓在地面划出焦黑的刻痕。
他蜷起残掌抵住心口,那里别着偷藏的NBA腕带,加内特的签名被汗水洇成墨团。
"赔钱还是赔手?
"刀疤脸揪住他衣领,烟草味喷在结痂的耳廓。
程野垂眸盯着对方球鞋,Nike标志旁沾着新鲜泥点——昨夜暴雨冲垮了后山训练场,他埋在第三棵槐树下的《运动解剖学》怕是泡烂了。
残掌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混混竟将篮球强塞进他怀里。
程野本能地屈起拇指扣住球体,断指创面恰好卡进皮革接缝的凹槽。
这个发现让他瞳孔骤缩,三年间438次运球脱手的记忆在神经末梢炸开,掌心肌群突然产生诡异的代偿性震颤。
"用嘴叼着投啊!
"混混们哄笑着架起手机。
程野却闭眼感受篮球旋转的离心力,绷带纤维与皮革摩擦的震颤顺着小臂疤痕爬向太阳穴。
他想起数学课推导的抛物线公式,周老师在黑板写下的y=ax²+bx+c正烙在视网膜上。
篮球脱手的刹那,刀疤脸伸脚绊向他膝盖。
程野踉跄着单膝跪地,绷带散开的布条如白绫飘落。
但篮球己沿着他心算的轨迹飞行,擦过歪斜篮筐的瞬间,下坠的螺丝恰好垫在球体下方——空心入网的闷响混着金属坠地声,惊飞了高压线上的麻雀。
混混们盯着滚到臭水沟里的篮球,刀疤脸脖颈暴起青筋。
程野却怔怔望着自己颤抖的残掌,那道因常年缠绕绷带形成的压痕,此刻正完美契合篮球的沟壑纹路。
他突然笑出声,喉间的血腥气混着铁锈味,竟比镇卫生院开的抗抑郁药甘甜。
"找死!
"红毛抡起钢管砸来。
程野翻滚躲闪时扯落半截绷带,露出小臂上蜈蚣状的缝合疤痕。
三年间在农机厂废铁堆偷练运球的画面突然闪回——父亲总在此时拎着扳手出现,将篮球踹进焚化炉的火光里。
钢管擦着耳际砸在水泥地上,火星溅入程野衣领。
他忽然抓起地面的细沙扬向对方,在混混揉眼的瞬间,残掌紧贴篮球如鹰爪扣住凹槽。
多年后被称为"鹰爪运球法"的雏形,在这个弥漫着铁锈和汗臭的午后野蛮生长。
篮球撞击地面的节奏逐渐失控,程野却进入某种玄妙状态。
他残存的拇指精准按压球体气孔,西根断指的神经瘤在纱布下突突跳动,竟与篮球回弹频率产生共振。
当混混们的包围圈缩至三步时,他突然用脚跟将球踢向倾斜的篮板。
"78度..."程野嘶哑着报出篮筐倾斜角度,篮球在生锈铁框上沿滚动三圈。
他残缺的右掌突然高举,仿佛要抓住穿过云层的天光——那是他昨夜用圆规在作业本画的286条抛物线,此刻正在灰蒙蒙的穹顶交织成网。
篮球坠入污水坑的扑通声惊醒众人。
刀疤脸抹着糊满沙粒的眼眶,却见瘸手少年正用断指在水泥地划拉公式。
Σ符号拖出的白痕延伸至墙根,那里用粉笔画满褪色的战术标记,蚂蚁正沿着sinθ的曲线搬运饼干碎屑。
"怪物..."红毛倒退时踩碎半个易拉罐。
程野却俯身捡起崩飞的篮筐螺丝,金属表面的螺纹让他想起解剖图上的神经脉络。
当他将螺丝按进残掌凹陷处,三年的隐痛突然找到支点——就像周老师说的,抛物线终有落点。
混混们骂咧咧离去的身影被夕阳拉长,程野瘫坐在碎裂的篮板阴影里。
他摸索着重新缠绕绷带,却发现藏在夹层的字条不见了——那是母亲偷塞的省残联选拔赛传单,报名截止日期用红笔圈着,像道渗血的指环。
暮色渐浓时,程野用断指抠着篮架铁锈往家走。
路过废品站时,他偷瞄着老板娘新收的《篮球先锋报》,头条照片里NBA球星佩戴的护腕刺得眼眶生疼。
突然,他撞进某个温软的怀抱,薄荷味混着电子器械的冰凉扑面而来。
林小满的红色助听器擦过他耳垂,少女比划的手势在暮色中泛着珍珠粉的光泽。
她指指程野渗血的绷带,又晃晃手里的金属饭盒——打开是排列成抛物线形状的糯米糕,每块都印着凹凸的盲文数字。
程野刚要后退,少女突然抓住他残掌。
助听器接收线圈扫过疤痕时发出细微电流声,他惊觉对方竟在模仿自己运球的震颤频率。
林小满睫毛扑闪如振翅的凤尾蝶,指尖在他掌心画下无限符号,又指向远处亮灯的教学楼。
二楼数学办公室的窗边,周老师正在擦拭抛物线模型。
程野残掌的神经瘤突然剧烈跳动,那个困扰他半月的立体几何难题,竟在少女指尖的震颤中找到解钥。
他抓起滚落的篮球冲向夜幕,绷带在风中散成白色轨迹,宛如他刚刚顿悟的鹰爪运球路径。
深夜,程野在柴房用圆规扎透作业本。
月光透过瓦缝在残掌投下细密光斑,他颤抖着将篮筐螺丝按进《自愿放弃篮球承诺书》,父亲签名的"程"字最后一竖被金属折射出冷光。
隔壁传来母亲压抑的抽泣,混着缝纫机扎透厚帆布的哒哒声。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螺丝表面的螺纹,程野发现它竟与省残联传单上的防伪编码完全一致。
残掌的旧伤突然灼痛,他想起三年前手术室的心电监护仪——那些跳动的绿色波形,分明是另一个维度的抛物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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