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雪粒子带着冰碴子,打在糊着草纸的窗棂上沙沙作响,像有无数小鬼在扒着窗缝偷望。
陈风就着豆油灯翻看《北方仙门通鉴》,泛黄纸页上 "勾魂砂" 的注解在光晕里浮动,忽然听见院墙上的积雪 "噗嗒" 坠地,惊得灯芯爆出个火星子。
木门 "吱呀" 裂开条缝的瞬间,狂风卷着雪片灌进屋里,将灯苗吹得左右摇晃。
李大爷的烟袋锅先撞进门框,缺角的铜嘴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块烧透的火炭。
他整个人踉跄着栽进来,肩头的积雪落在砖地上,转瞬融成深色的水痕,怀里抱着的襁褓正剧烈抽搐,襁褓里的虎娃发出小猫般的呜咽。
"大爷!
" 陈风慌忙扶住老人,触到他棉袄下瘦骨嶙峋的肩胛骨,比乱葬岗的枯枝还要硌手。
李大爷的烟袋锅在腰间晃荡,铜链上还挂着三年前摔碎的搪瓷缸残片,此刻正随着他的喘息撞击着胯骨,发出细碎的响。
王秀娥跟在身后,鬓角的白发结着冰碴,棉袄前襟湿了大片,也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看见陈风的瞬间就扑通跪下,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比雪粒子更响。
"娃子救救虎娃吧..." 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麻绳,扯得人耳尖发疼,"后半夜他突然浑身抽搐,眼白里全是黑线,跟... 跟您说过的勾魂砂症状一模一样啊!
" 说着就要磕头,陈风急忙托住她的胳膊,触到袖口下突兀的骨节,忽然想起今早看见她在井台边洗衣,通红的手在冰水里搓洗着虎娃的尿布,指缝里还卡着未化的雪粒。
襁褓里的虎娃烧得滚烫,小脸红得不正常,唇角沾着白沫,眼尾泛着青黑,掀开眼皮时,陈风倒吸口凉气 —— 眼白上爬满蛛网状的黑线,正是《通鉴》里记载的 "勾魂砂入魂" 之相。
更要命的是,孩子锁骨下方隐约可见三点红痣,呈三角排列,正是 "百鬼抬轿" 引魂阵的印记。
"大爷,您昨夜可曾听见异动?
" 陈风摸向虎娃的手腕,脉息虚浮如游丝,指尖触到他颈后时,发现那里竟有层极薄的尸油味,像极了三日前在山神庙后捡到的鸦青指甲上的气味。
李大爷的烟袋锅在掌心碾出深深的印子,铜嘴缺角处刮破了掌心,血珠滴在虎娃的襁褓上,竟凝成黑色:"后窗棂上贴着张纸人,巴掌大,指甲涂得乌青... 今早去井台打水,井沿全是焦黑的脚印,鞋底印着... 倒着的八卦!
"这话像根冰锥刺进陈风脊梁,他猛地想起《通鉴》里关于 "逆生八卦" 的记载 —— 那是阴邪一脉用来沟通黄泉的邪术,每走一步都会灼烧生气,留下焦黑足印。
掀开虎娃的衣襟,三颗红痣中央果然有淡淡的焦痕,形如小拇指甲,正是纸人指尖滴落的尸油所灼。
"快取灶间新打的井水!
" 陈风将虎娃放在炕上,竹席下的黄纸契约突然发烫,掌心梅花印记在灯火下泛着微光,"再找三炷没开过光的香,插在灶台正北角!
" 他话音未落,王秀娥己经跌跌撞撞跑向厨房,围裙带在身后甩出个凌乱的弧度。
雪愈下愈大,陈风披上打满补丁的夹袄,桃木剑的穗子扫过门槛时,剑鞘上的符文突然亮起。
井台周围的焦黑脚印在雪地里格外刺眼,共七枚,呈北斗状排列,每枚脚印边缘都有细密的锯齿纹,正是《镇邪十二令》中记载的 "尸煞步"。
他蹲下身,指尖掠过焦黑处,腐臭味混着铜钱的腥甜钻进鼻腔,忽见脚印中央有粒极细的黑砂 —— 勾魂砂,遇雪不化,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紫光。
"喵 ——" 瘸腿三花猫的叫声从院墙上传来,陈风抬头时,正见个道袍补丁拼成八卦图的老道士踏雪而立,拂尘尾端的七枚铜钱被风雪吹得叮当响,每枚铜钱上都刻着半隐的太玄符文。
老道士脚边的积雪突然无风自动,形成个小小的漩涡,将他布鞋上的麸皮与灶灰卷入其中,露出补丁摞补丁的鞋尖 —— 竟与李大爷的布鞋补丁纹路相似。
"小友掌心梅花印,可是戊戌年霜降夜所得?
" 老道士的声音像浸了松烟,山雀不知何时停在他肩头,啄食着道袍上沾着的墓土,"三日前山神庙塌了半面墙,墙缝里的《镇邪十二令》,可是你取走的?
"陈风手按剑柄,却见老道士腰间玉牌刻着 "太玄" 二字,被摸得发亮,牌面下方隐约可见半朵梅花浮雕,与自己掌心印记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起《通鉴》末页的批注:"太玄观玄玑子,掌七枚镇墓铜钱,可断阴阳路",再看老道士拂尘扫过的焦黑脚印,铜钱所过之处,黑砂竟如活物般蜷缩后退。
"在下陈风," 他拱手作揖,眼角余光瞥见三花猫正盯着自己竹篓,那里装着今早从虎娃枕下找到的半片鸦青指甲,"前辈可是太玄观...?""正是老道。
" 玄玑子打断他的话,拂尘突然指向东南方,铜钱串发出蜂鸣,惊起枝头积雪,"阴邪己在乱葬岗起了七十二具无主棺,用生魂祭炼百鬼抬轿。
你怀里的虎娃,正是第七十三个引魂童子 ——"话音未落,虎娃的房间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陈风心头一紧,转身看见窗纸上贴着个纸人,鸦青指甲正划破窗纸,指尖滴落的尸油在窗台上烧出滋滋白烟。
玄玑子的铜钱 "当啷" 落地,三花猫突然窜进屋里,口中竟叼着半块发光的玉简 —— 与陈风梦中白狐口衔的那枚极为相似。
"用露水!
" 老道士的拂尘扫过焦黑脚印,铜钱化作七道流光钉在井台西周,"你乱葬岗采的露水,混着指尖血,可破勾魂砂!
" 陈风恍然大悟,想起竹篓里还剩三瓶晨露,正是今晨在老槐树枯枝上采集的,带着松针的清苦气息。
当他咬破指尖,将血珠滴入露水瓶时,掌心梅花印记突然爆发出强光,窗纸上的纸人发出尖啸,化作飞灰。
虎娃的啼哭突然变得清亮,眼白上的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颈间的红痣也淡成浅粉。
李大爷蹲在门槛上抽旱烟,铜烟嘴缺角处闪着微光,烟袋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门外老道士道袍上的八卦补丁,竟与井台焦黑脚印组成的逆生八卦,形成某种微妙的对峙。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在玄玑子脚边的三花猫身上,它正舔舐着虎娃掉落的襁褓带,尾巴尖卷起片银光闪烁的狐毛 —— 与陈风掌心的梅花印记,在雪地上投下交叠的影子,如同宿命的羁绊,在这个腊月的雪夜,悄然揭开了北方仙门尘封十六年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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