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风雪在寅时末分骤然转急,铅灰色云团压得墓碑顶端的石兽低伏,陈风的草鞋陷进半尺深的积雪,鞋底与棺木盖摩擦出细碎的冰碴声。
七十二具无主棺木呈北斗状排列,青灰色棺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每具棺木前端都立着半截断香,香头己被风雪熄灭,却仍有缕缕青烟倒悬着渗入棺缝 —— 那是用生魂祭炼的邪术征兆。
玄玑子的道袍补丁在风中猎猎作响,八卦图纹路被积雪覆盖大半,唯有尾端七枚铜钱铮亮如刃。
三花猫瘸着腿踩上最近的棺木,爪子扒住棺盖边缘,瞳孔缩成细缝,盯着棺缝里渗出的尸气。
那尸气呈雾状骷髅形,每具棺木的骷髅都朝着中心黑檀木巨棺叩首, jaw 骨开合间发出 "咯咯" 轻响,像是在数着生魂献祭的时辰。
"天枢、天璇、天玑..." 陈风闭眼回忆《通鉴》里的星图,堂口光影在视网膜上勾勒出北斗轨迹,掌心梅花印记突然发烫,"摇光星位逆生八卦,正是阵眼!
" 他猛地睁眼,视线穿过纷飞的雪片,锁定最末端那具倾斜的棺木 —— 棺盖裂缝处渗出的尸油呈梅花状凝结,正是阴邪留下的标记。
"小心!
" 玄玑子的拂尘突然扫向陈风后颈,七枚铜钱发出蜂鸣,惊飞了即将扑来的纸人。
那纸人足有三尺高,鸦青指甲滴着尸油,眼窝处嵌着两粒黑砂,正是虎娃眼白里曾出现的勾魂砂。
陈风旋身挥剑,桃木剑鞘上的符文亮起,却在触及纸人时被弹开,反震力震得他虎口发麻。
"用玉简!
" 玄玑子的铜钱串如锁链般缠住另一具纸人,三花猫趁机跃上纸人肩头,爪子撕下半片符纸,露出底下歪扭的 "魂" 字,"这些是生魂纸人,需破了棺木里的引魂咒!
" 陈风这才注意到,每具纸人腰间都系着红绳,绳头穿过风雪,连着远处棺木的铜环。
他摸出怀中玉简,那是从老槐树树洞取出的半截信物,触碰的瞬间,掌心胎记与玉简纹路重合,发出柔和金光。
当金光扫过最近的三具棺木,棺盖上的逆生八卦突然逆转,纸人身上的红绳应声而断,化作飞灰。
可阴邪的笑声却从中心黑檀木棺传来,棺盖缓缓滑开寸许,腐臭气息混着铜钱的腥甜扑面而来,陈风胃里一阵翻涌,险些握不住玉简。
"梅花印传人,你以为破了外围阵眼就能救人?
" 阴邪的脸从棺缝里探出,黑袍符文在月光下渗出暗红,像是无数细小血珠在布料下游走,"七十二具棺木,对应七十二地煞,每具都锁着个活魂 —— 包括你救下的虎娃!
" 他指尖捻着缕金色发丝,正是李大娘小孙子的胎发,陈风瞳孔骤缩,想起今早虎娃枕边确实少了块绣着梅花的汗巾。
玄玑子的拂尘突然指向东南方,那里传来幼狐的哀鸣:"老道来缠住这厮,你去摇光位开棺!
记住,用露水混人血浇在引魂香上!
" 他甩出道袍下摆,露出补丁下的青色道衣,衣摆处绣着的太玄符文在风雪中亮起,七枚铜钱各自飞向北斗七星位,竟在空中拼出完整的太玄八卦。
陈风深吸口气,踩着积雪冲向摇光位棺木。
棺盖上的逆生八卦在月光下泛着油光,指尖触碰时传来灼烫感,仿佛摸到了烧红的烙铁。
他咬破舌尖,将血沫喷在玉简上,另一只手掏出陶瓶 —— 那是今早装着虎娃母亲泪水的容器,泪水混着他的指尖血,在瓶中发出 "滋滋" 轻响。
"轰 ——" 身后传来巨响,玄玑子的道袍被纸人抓破三道口子,鲜血滴在雪地上,竟化作朵朵梅花形状,三花猫趁机叼住阴邪指尖的发丝,却被尸油灼伤皮毛,发出凄厉的叫声。
陈风心尖发颤,却不敢回头,狠命将瓶中血水泼向棺盖,引魂香应声而灭,棺缝里渗出的尸气突然变成透明色,隐约可见里面蜷缩的孩童身影。
"开!
" 他将玉简插入棺盖缝隙,梅花印记与棺木上的邪纹激烈碰撞,火星西溅。
棺盖 "砰" 地弹开,里面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正是邻村失踪的牛娃,颈间红印尚未完全成型。
陈风来不及细想,解下腰带将牛娃缚在背上,转身时却见阴邪己从黑檀木棺中站起,黑袍下露出的脚踝布满尸斑,鞋底逆生八卦每踏一步,雪地便留下焦黑足印。
"你以为救下几个生魂就能阻止百鬼抬轿?
" 阴邪抬手,数十具纸人从碑林深处涌来,鸦青指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子时一到,鬼门关大开,你掌心的梅花印,正好是开门的钥匙 ——"话音未落,玄玑子突然将拂尘甩向陈风,七枚铜钱化作流光绕在他腰间:"带着生魂去山神庙!
老道用太玄阵拖住他!
" 老道士的声音己带颤抖,道袍下的躯体似乎在迅速萎缩,唯有腰间玉牌愈发明亮,"记住《镇邪十二令》第三则:以血为墨,以魂为引,梅花三弄可断黄泉路!
"陈风背着牛娃冲进风雪,耳后传来玄玑子与阴邪的斗法声,铜钱与邪符碰撞的脆响混着风雪,像极了十六年前那个雨夜的惊雷。
他忽然想起襁褓里的记忆:温暖的狐毛裹着身体,玉简的金光映着雪色,还有母亲哼唱的古老歌谣,与此刻掌心印记的跳动频率惊人地一致。
当他跌跌撞撞跑到山神庙遗址时,怀中的牛娃突然咳嗽一声,颈间红印彻底消失。
庙墙裂缝里渗出的微光中,陈风看见玄玑子道袍上的八卦补丁,正与乱葬岗棺阵的星位一一对应,而自己掌心的梅花印记,此刻正与山神庙残留的基石纹路重合 —— 那里,分明刻着半朵残缺的梅花,像是十六年前白狐仙主留下的最后印记。
风雪在庙檐下形成涡流,三花猫不知何时跟来,瘸腿踩着陈风的草鞋,口中叼着半块玉简。
陈风将两半玉简拼接,突然看见玉简背面刻着行小字:"太玄七钱,梅花三弄,镇邪十二,护道千年"。
远处乱葬岗传来巨响,似是棺阵崩塌,却不知玄玑子与阴邪的斗法,究竟谁占了上风。
他摸向牛娃颈后,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尸油味,却在接触梅花印记的瞬间消散。
山风掠过庙前的老槐树,枝头残留的狐毛被吹落,恰好盖在玉简的梅花纹上,与他掌心的胎记相映成辉。
这一刻,陈风忽然明白,自己从未真正 "选择" 过玄门之路,而是从十六年前那个霜降夜开始,就被刻进了梅花印记的宿命里 —— 护道,便是他的命。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照亮乱葬岗的碑林,陈风看见远处有个佝偻的身影正蹒跚而来,烟袋锅的火星子在风雪中明灭。
是李大爷,他来接虎娃,也来接这个被命运选中的少年。
陈风握紧玉简,掌心的温度透过风雪,温暖了整个寒夜,而属于他的玄门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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