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秋雨裹着陈醋味,黏答答糊在人脸上,像谁撕不烂的愁绪。
林黛玉被捞上岸时,腕上红麝串的珊瑚珠正"噼里啪啦"往池底跳,圆珠子在水里打着旋,像极了她二十年来绕不出的死结。
王善保举着羊角灯凑过来,暖光把她的冷笑切成薄片:"哟,姑娘这身素白中衣浸了水,比戏台上的杜丽娘还水灵儿呢。
"这话比池子里的残荷梗还扎人,黛玉呛出半口混着玉屑的血沫,咸腥味里掺着铁锈,恍惚看见东南角小楼的灯"扑棱"一亮,檐下铜铃没风也摇得叮当响,震得水面浮起密密麻麻的血珠,准是宝玉那混世魔王又在祠堂砸玉了,这月第三块,也不知跟玉片子结了哪门子仇。
雪雁小脸白得跟纸似的,手抖得端不住姜汤碗,青瓷沿上沾着褐红色的痂皮,黛玉眯眼一瞧,竟是自己用金簪刮下的血痂,黏糊糊像朵烂在雪地里的梅花。
她刚要接碗,忽然攥住雪雁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你听......"话没说完,暖阁的雕花门"咣当"撞在墙上,门框子上的金箔扑簌簌往下掉。
贾宝玉裹着湿透的雀金裘冲进来,活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头发贴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砸在青砖上,砸出一个个小水洼。
他"扑通"跪到榻前,膝盖磕在砖缝里"咚"的响,掌心那块淡红胎记正对着黛玉锁骨的朱砂痣,隔着衣裳都能觉出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半块带血的通灵玉从袖子里滚出来,"当啷"砸在地上溅起火星,吓得雪雁"啊"的一声,姜汤泼了一地。
"用这个画!
"他哑着嗓子喊,抓起紫毫笔就往掌心戳,"横竖这身子早该碾成泥了,留着也是废物!
"血珠"噗"地冒出来,顺着笔杆往胳膊上爬,像条小红蛇。
澄心堂纸上很快晕开个红点,像滴泪,又像朵刚开的花,转眼就被雨水洇得模糊了。
黛玉的笔尖悬在纸上首打颤,狼毫上的血珠沉甸甸的,像颗随时会掉的红豆。
宝玉跪坐在对面,腕血混着玉屑在砚台里咕嘟冒泡,融成赤金色的浆,把他眼睛映得通红,像烧着团野火。
"别动。
"她忽然倾身往前,发间的药香混着血腥味扑过来,是人参、当归加铁锈的味儿,跟她每日喝的苦药汤一个味。
宝玉慌忙往后仰,"咚"的一声撞上多宝格的琉璃棱角,凉丝丝的激得胎记泛起胭脂色,从耳后根红到锁骨,像抹了层胭脂膏。
笔锋轻轻滑过他腕骨,像春燕掠过水面。
血珠顺着青筋滚到纸上,眨眼绽开株荧荧发光的绛珠草,叶片纹路细得像头发丝,却清楚得能看见里面的血丝。
黛玉的呼吸扫过他喉结,热乎气儿让他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你这血里......咋跟掺了星星似的?
"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宝玉耳朵根子"腾"地烧起来,比被人当众揭了短还臊得慌。
窗外的雨突然斜着飞进来,"啪嗒"打湿了案头那盆枯死的绛珠草。
草杆子细得像牙签,蔫巴巴耷拉着,可沾了宝玉的血墨后,竟隐隐泛起微光,像有人在叶子里点了盏小灯。
宝玉盯着叶片上的幽光,忽然攥住她的手,急得舌头打结:"再画下去,司命殿的生死簿怕、怕是要烧出窟窿了!
"他手劲大得很,黛玉腕骨被攥得生疼,却没挣开,只觉他掌心的老茧蹭过手背,粗拉拉的像块老玉。
"宝姑娘来送安神香了。
"雪雁的话像炸雷,惊得黛玉手一抖,笔锋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红痕,像条受了惊的小蛇。
薛宝钗的金丝绣鞋停在血砚旁,鞋面上的牡丹刺绣鲜艳得刺眼,鎏金护甲轻轻抚过黛玉颈间的伤痕,凉丝丝的让她打了个寒颤。
"这金簪淬了沉塘水,倒比先前更衬妹妹了,真是我见犹怜。
"宝钗声音甜得像蜜,可黛玉却觉得话里带冰碴,刺得人心慌。
黛玉突然按住太阳穴,只觉簪头一阵刺痛,血珠顺着耳垂"吧嗒"掉在衣襟上,晕开个小红点,像朵早开的梅花。
就见宝钗袖中的命簿"呼"地冒起青烟,"金玉良缘"那页卷着边往上烧,露出底下的血字:"木石血尽日,金玉缘成时。
"宝玉眼疾手快,抓起染血的宣纸按上去,火光中那字红得刺眼,像用刀刻在骨头上,看得人脊梁骨发寒。
五更天的梆子声混着铜铃响,"当啷当啷"敲得人心慌。
黛玉迷迷糊糊蜷在宝玉怀里,他外袍上的沉水香混着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却让人安心。
他掌心的胎记烫得她锁骨的朱砂痣发疼,像有团小火在烧,可她舍不得推开,只听见他心跳"咚咚咚"跟擂鼓似的。
"你心跳声吵得我画不了画了。
"她仰头轻声说,鼻尖蹭过他下巴的青茬,扎扎的像春天的草芽。
宝玉慌得往后躲,后脑勺"咚"地撞上雕栏,震得银钩叮铃乱响,惊得鹦鹉扑棱棱叫。
窗外飘起胭脂色的雪,细密密的像打翻了胭脂匣子。
黛玉把血墨画一张张扔进火盆,火苗"噼里啪啦"舔着画纸,灰烬里浮出个提灯的虚影,裙摆飘飘的像警幻仙子来勾魂。
宝玉冲进来时,正看见最后那张并蒂莲上显出血批:"以命续命,以劫养劫。
"那字血红血红的,像从人心里剜出来的血,滴在火盆里"滋啦"作响。
"用你的血养我的命,这笔买卖......"黛玉忽然咬破舌尖,血唾"啐"在灰烬上,猩红的余烬凝成小箭,"嗖嗖"钉入宝玉掌心的胎记。
他疼得闷哼一声跪下,却死死盯着黛玉,眼底烧着团不服输的火。
黛玉见他这副模样,心里软得像团棉花糖,却故意板着脸:"你可悔?
"廊下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王夫人带着婆子破门而入,个个横眉竖眼想来抄家。
黛玉忽然将染血的唇印在宝玉额间,轻声说:"婚书要来了,你可接稳了?
"她唇上沾着血沫,红红的印在宝玉额间像朵花开了。
帐幔掀开的刹那,枯死的绛珠草竟抽出新芽,叶片里流动着玉屑般的荧光,像当年大观园初见时,他鬓角落的那片雪,亮晶晶的却带着哀愁。
宝玉气息凌乱,胸脯一起一伏像刚跑完十里路。
他那双平时狡黠得像狐狸的眼睛,此刻满是无措,慌慌张张躲闪着黛玉的目光,像个偷糖被抓的孩子。
黛玉见他这副纯情小狗似的模样,心里忽然涌起股恶作剧的念头,想逗逗这只炸了毛的小兽。
她慢慢往前倾,裙摆扫过青砖发出"沙沙"响。
宝玉下意识往后退,后背抵上多宝格,琉璃摆件被撞得晃晃悠悠。
她的目光从他秀眉开始,毫不掩饰地打量——眉毛浓黑如墨,像用毛笔描过;接着滑过沾雨的长睫,睫毛上的水珠晶莹像珍珠;然后停在他映着火光的眼睛上,眼尾微挑,平时满是笑意,此刻却湿漉漉像受惊的小鹿;最后落在他泛红的唇上,嘴唇微张,呼吸间带着少许热气。
黛玉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得宝玉浑身不自在,嘴唇不由自主闭紧,喉结上下滚动像吞了颗红枣。
一滴雨水从他下颚滑落,顺着喉结慢慢往下爬,在锁骨处汇成小水洼。
这画面看得人心里发烫,黛玉只觉喉咙发紧,指尖发痒,恨不得伸手替他擦掉那滴调皮的雨水。
平日里横行无忌的宝公子,此刻像只被圈住的小兽,耳朵红得滴血,眼神躲躲闪闪,偏偏身子还硬邦邦的挺着,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反差萌看得人心里发软,黛玉忽然想,原来这混世魔王也有害羞的时候,倒比戏文里的呆头鹅还招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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