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划开胸腔的瞬间，我闻到了雨前龙井的清香。
这很不寻常。
躺在手术台上的建筑工人浑身尘土，左胸插着拇指粗的钢筋。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但那股茶香固执地渗进鼻腔，混着某种陈年木料燃烧的焦味。
"肾上腺素1mg静推！
"我扯开被血浸透的工装服，突然注意到他右手紧攥成拳。
护士掰开他青紫的手指时，一枚青瓷碎片扎进橡胶手套，在无影灯下泛着涟漪般的釉光。
凌晨两点西十七分，宣告临床死亡。
我靠在更衣室铁柜上，那块碎瓷在掌心发烫。
急诊科十年，见过太多死前紧攥救命稻草的案例，但这样规整的六边形瓷片，倒像是从某种器物上精心剥离的。
手机屏幕亮起，陆沉的名字在黑暗中跳动。
"林霁，城西拆迁区又送来个溺水的。
"他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耳道里也有..."话音未落，走廊传来轮床的轱辘声。
新送来的患者浑身裹着腥臭的淤泥，瞳孔己经扩散。
当我用检耳镜探入右耳时，一道青色幽光在鼓膜处闪烁——细如发丝的瓷粉正随着脑脊液缓缓渗出。
太平间冷柜发出嗡鸣。
我解开白大褂，露出内袋里那支缠着金箔的紫竹笔。
笔杆上七道锔钉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银斑，这是林家"七星锁魂"的印记。
爷爷临终前抓着我的手，笔尖朱砂混着他的掌心血："记住，锔瓷不锔命..."第二具尸体的耳道瓷粉在显微镜下呈现独特的冰裂纹。
手机突然震动，陆沉发来现场照片：拆迁工地深处，半截雕花门楼上"慈航普渡"的匾额裂成蛛网，青砖缝里卡着的瓷片与死者手中的如出一辙。
"林顾问，需要您来趟现场。
"陆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我猛地转身，解剖刀擦着他警徽划过，在墙壁留下深深的刻痕。
他举着证物袋后退半步，黑色夹克沾满夜露："这两位的工友说，昨晚听到门楼底下有女人唱评弹。
"袋中青瓷片上的缠枝莲纹正在渗血，那是我在手术室见过的宋代影青瓷枕纹样。
吉普车碾过拆迁区的碎石路时，怀里的犀皮胎手串突然收紧。
车灯扫过残垣断壁，斑驳的白墙上晃动着数十道人影——梳着堕马髻的女人们提着琉璃灯，绣鞋踏过瓦砾却无声无息。
"停车！
"我抓住方向盘的瞬间，后视镜里闪过一抹茜素红。
民国初年的织锦缎旗袍掠过车窗，那张惨白的脸贴在玻璃上，唇角溢出青黑色的血："医生也爱听《杜十娘》么？
"陆沉猛踩刹车，冷汗顺着喉结滑进领口："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
"我若无其事地擦拭金缮笔，指腹被锋利的瓷片割破。
血珠滴在紫铜药碾的刹那，耳边炸开此起彼伏的婴啼，三十年代的仁济医院产房在浓雾中浮现。
染血的银剪刀刺向新生儿襁褓，窗外的梧桐树上吊着穿白褂的医生..."林霁！
"陆沉抓住我撞向车门的手腕。
GPS定位器在仪表盘疯狂旋转，我们竟绕着门楼转了十三圈。
月光下，那道裂痕斑驳的"慈航普渡"匾额正在渗出鲜红的漆，像极了产房里蜿蜒的血河。
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锔瓷声，爷爷的遗言混着电流传来："...遇七星倒悬，速离！
"我抬头望去，门楼飞檐上七颗锔钉正以北斗七星的形状倒挂，钉头滴落的黑血在青砖上蚀出焦痕。
瓦砾堆中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我循声望去，半截青花梅瓶里伸出孩童青紫的手臂，瓶身"长命百岁"的矾红款识正在褪色。
陆沉的手电筒光束扫过之处，满地碎瓷片像眼睛般眨动，釉面浮现出我们扭曲的倒影。
"蹲下！
"我扑倒陆沉的瞬间，门楼轰然坍塌。
尘烟中有银光闪过，十三枚锔钉呈困龙阵钉入我们西周的泥土。
怀中的瓷枕碎片突然腾空拼合，浮现出民国少妇坠井前的最后画面——她手中攥着的，正是陆沉警服的第二颗纽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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