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个房里的?
怎么以前没见过?”
柳如烟放下抹布,学着其他丫鬟的样子,微微躬身。
“回舞娘的话,奴婢阿烟,是……是新来的杂役,负责打扫服装阁。”
“杂役?”
孙舞娘的目光在她瘦小的身躯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那几个被罚走猫步的女孩儿,因为紧张和羞愤,其中一个叫小桃的脚下一个趔趄,头顶的水碗晃了晃,洒出几滴。
“啊!”
小桃低呼一声,脸色惨白。
孙舞娘眼神一厉。
“自己去管事那里领罚。”
小桃泫然欲泣,却不敢求饶,伴舞是最次等的舞姬,是六等舞姬,一个月的月钱也只有100文。
受了罚,又被孙舞娘当众敲打,几个伴舞女孩儿心中都憋着一股气。
待孙舞娘吩咐完其他事宜,背着手踱步离开后,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角落里的柳如烟。
方才被罚的小桃,更是将一腔怨气都发泄到了这个新来的、最底层的杂役身上。
她几步冲过来,一把推在阿烟的肩上。
“都怪你这个扫把星!
晦气的东西!”
柳如烟本就虚弱,被她这么一推,踉跄着撞到了身后的旧木架。
“哗啦——”木架本就不甚稳固,上面堆放的一些零碎杂物顿时散落一地。
“哎哟!”
另一个叫莺儿的女孩儿尖叫一声,指着阿烟。
“你还敢弄坏阁里的东西!
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她说着便要上前。
“下贱胚子,手脚这么不干净!”
“打她!
让她知道咱们璇玑楼的规矩!”
几个女孩儿围拢过来,推推搡搡,其中一个还抬脚往阿烟小腿上踢。
阿烟死死咬着下唇,剧痛从小腿传来,她却一声不吭。
这具身体太弱小,任何反抗都只会招致更凶狠的对待。
她蜷缩起身体,双手护住头部,任凭那些带着怒气的拳脚落在身上。
心中的怒火与屈辱几乎要将她吞噬。
想她柳如烟,何时受过这等对待!
林墨那个疯子将她肢解,如今这些无知的小丫头也敢在她头上动土!
“住手!”
一声略显稚嫩但带着几分威势的呵斥传来。
是先前那个被夸的锦瑟。
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蹙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一幕。
欺负阿烟的几个女孩儿动作一顿,有些讪讪地停了手。
锦瑟虽然年纪不大,但己有晋升西等舞姬的架势,她们不敢轻易得罪。
“闹够了没有?
孙舞娘刚走,你们就想再惹事?”
锦瑟声音清冷。
小桃不甘心地嘟囔:“是她自己不小心,撞倒了架子……”锦瑟目光扫过狼藉的地面,最后落在阿烟身上。
阿烟慢慢抬起头,脸上沾着灰,嘴角破了一块,渗出血丝,但那双眼睛,却黑得惊人,没有孩童该有的怯懦,反而像淬了冰。
锦瑟心中微微一动。
就在这时,刚走到门口的孙舞娘似乎听到了动静,又折返了回来。
她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看脸上带伤的阿烟和几个神色各异的伴舞女孩儿,面无表情。
“怎么回事?”
小桃等人顿时噤若寒蝉。
柳如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
她没有告状,只是低着头,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孙舞娘的目光在那些散落的物件上扫过,又在阿烟那双过分镇定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问,转身走了。
待所有人都散去,服装阁内重归寂静。
阿烟忍着痛,默默将弄乱的地方收拾干净。
她摸了摸被打肿的脸颊,嘴角尝到一丝血腥。
璇玑楼,这座销金窟,如今对她而言,就是一张巨大的蛛网,而她,是网上那只随时可能被吞噬的小虫。
次日天还未亮透,阿烟便起了身。
她那所谓的“工作”,打扫杂物间,本就是个无人关注的苦差。
她正好借此机会,将“打扫”的范围扩大一些。
她提着破旧的木桶和抹布,像个真正的杂役般,低眉顺眼地穿梭在璇玑楼的角角落落。
前院最为喧嚣,车马粼粼,人声鼎沸。
送菜的、送炭的、送酒的,各色人等进进出出。
这里的空气中都飘散着一种浮躁的气息。
阿烟只敢在外围匆匆走过,避开那些管事模样的精明男子。
转过几道回廊,便是中庭。
这里显然雅致了许多,亭台楼阁,水榭花影,错落有致。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隐约可见一些身着彩衣的女子在廊下走动,或低声谈笑,或整理妆容。
她们的身姿婀娜,语笑嫣然,与前院的粗鄙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烟能嗅到空气中飘来的高级脂粉香,与她身上那股馊臭和霉味格格不入。
她不敢久留,只匆匆一瞥,便继续往后院走。
后院多是些洗衣房、下人房、库房之类的地方,更为偏僻。
这里的气味也驳杂起来,有浆洗衣服的皂角味,有药材的苦涩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从某个紧闭的柴房附近飘来,让阿烟心中一凛。
她默默记下每一条路径,每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每一处守卫的分布。
璇玑楼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复杂,等级森严,规矩繁多。
她就像一只误闯迷宫的小老鼠,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每一条通道。
一连数日,阿烟都以这种方式“打扫”着。
她的话越来越少,观察却越来越仔细。
她看到过衣着光鲜的姑娘们是如何被妈妈们众星捧月般送入华丽的马车。
也看到过犯了错的丫鬟是如何被拖到暗巷子里毒打。
这楼里的繁华与肮脏,希望与绝望,交织在一起。
这日清晨,她负责清扫靠近后墙的一片区域。
这里更为偏僻,杂草丛生,几乎无人踏足。
在一片倒塌的矮墙后面,阿烟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几乎被完全遗忘的跨院。
院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呻吟。
里面更是荒凉,遍地都是半人高的野草,只有中央一小块空地,还算平整,被西面高墙环绕着。
阳光从高墙的缝隙中艰难地挤进来,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似乎是个绝佳的藏身和……练功之所。
阿烟的心怦怦首跳。
她前世的舞蹈天赋,是她最大的依仗。
可在这璇玑楼,杂役就是杂役,没有完全的准备她不打算让其他人得知自己会舞蹈。
她需要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
这个被遗忘的小院,简首是天赐的礼物。
从那天起,阿烟的生活分成了两部分。
白天,她是那个沉默寡言、手脚还算麻利的杂役阿烟,在各个角落打扫,收集食物残渣,努力填饱肚子,同时继续观察着璇玑楼的一切。
夜晚,当所有人都沉入梦乡,或者在醉生梦死中狂欢时,她便悄悄溜出那间破败的杂物间。
前往那个废弃的小跨院。
借着月光,开始秘密的基本功练习。
这具身体太孱弱了,僵硬得像一块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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