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府南苑耳房内，穿桃粉襦裙的婢女瘫坐在地上，怀里朱红喜服被利器划开几道寸长的口子，金丝绣的并蒂莲蕊处还凝着暗褐血点，像是有人用簪子对着花蕊狠狠扎了七八下。
余栖窈走上前仔细盯着喜服上图案，转身对上裴璟同样有些凝重的目光 。
不久前，他们见过同样形制的并蒂莲纹绣，出现在红煞的轿帘上以及喜服上。
只是此刻这件喜服上的莲花用得是上乘的金线还加了串珠，花蕊部分也点缀着着珍珠，与红煞那身喜服上的素绣不同。
“这是你家小姐明日要穿的婚服？”
解皑蹲下身，指腹碾过破口边缘的毛边，发现裂口处平整，应该是利刃划破的。
裴璟拾起滚落在妆台下的绣鞋，鞋尖的东珠也跟红煞很相似，鞋面上的红线也被染过黑血。
婢女吓得浑身发抖，首勾勾的盯着喜服上破口，抽泣着回答：“是，是的！
我来给小姐取喜服，结果看见柜门开着，取出来一看，婚服就变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檀香混着脂粉气涌进门来，眉目和贺夫人有七分相似的女子出现在门前。
婢女哭着伏到女子面前：“您的喜服！
我明明是锁好在柜子里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余栖窈看着贺小姐上前接过喜服，眼中淡然中闪过一丝解脱，却转瞬又被慌乱掩盖住，“怎会如此！”
雕花槅门未合严，檐角铜铃的碎响混着夜露的潮气灌进前厅。
贺夫人脸上白得有些吓人，翡翠珠串死死压在案上，将茶盏里凉透的茶碾出细碎的泡沫，映照着此刻她的身心都蔓延着苦涩。
“娘，如今喜服被毁，两位大人也说了婚期暂缓。”
贺屏玉望着母亲鬓边松垮的珍珠步摇，喉间发紧，“若执意出阁 ——”“可，你爹的病——” 贺夫人突然抬头，腕间翡翠撞在茶盏上，发出刺耳的响，“大师说你明日大婚可以冲喜，帮你爹爹度过劫数——”话未说完，身着湖蓝锦袍的男子带着夜风卷进门槛，腰间羊脂玉佩当啷磕在门边发去脆响。
他抬手抚了抚袖口，笑意里掺着三分不耐：“姐姐，可是连亲弟弟都防着？
府里闹出这么大的事，竟没人知会我？”
贺屏玉指尖骤然收紧，帕子上绣的银线莲花在掌心硌出红痕。
身边的管事孙福看了贺夫人一眼，满眼无奈地低头盯着地缝；贺夫人身后的嬷嬷不知何时嘴角向下扯出深纹；就连跟着贺屏玉的莲儿，都默默往朱漆柱后缩了半寸。
“启轩，你来得正好。”
贺夫人像是抓住浮木，声音里带了丝颤，“这两位是缉妖司的大人，说…… 说明日的婚期要暂缓。”
男子扫了眼解皑腰间的寒铁剑，眼中多分冷意：“婚期是如慧大师按玉儿八字算的，怎可轻易改动？”
他忽然转向贺屏玉，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砗磲手串上，“你父亲卧病，做女儿的也该敬孝。
这大婚可是能帮你父亲渡过此劫！
再说，舅舅还能害你不成？”
余栖窈眨眨眼睛，仿佛有些理解刚刚贺小姐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了。
原来这贺家小姐招赘是为了给贺老爷冲喜。
贺屏玉避开他的目光，微微俯身行礼：“舅舅！
只是喜服被人用利器划破，府中这几日也不安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坐着的裴解二人，“唯恐真有鬼祟作乱，还是听两位大人的要紧。”
“红煞可不是一般的厉鬼，既己成煞，想必怨念深重。
你们大喜之日撞红煞，正好杀了你们所有人助她成魔！”
裴璟掠过男子首视贺夫人，冷冰冰的话语更是吓得众人都脸色发青。
男子也脸色微变，随即堆起假笑：“既是大人吩咐，自然以安全为重。”
他转身满脸惋惜的看着贺夫人，“只是姐夫的病怕是……”“爹爹心善，若知道此事也定会体谅女儿的。”
贺屏玉抬头，视线越过舅舅僵硬的肩线，“我也派人去姑爷处说明情况，丰郎也会体谅的。”
余栖窈得知男子身份是贺夫人胞弟王启轩，心中的疑惑更浓烈，再怎么说他这个舅舅也是外戚，怎么好似比贺夫人对这婚事还要执着一般。
前厅门外，裴璟取出厚厚一叠符纸，朱砂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细看每道符纹边缘都缠着极细的银线，正是监正亲手绘制的灵光破秽镇煞符。
“前后院门楣各贴三张。”
他将符纸递给管事孙福，“后厨灶台压半张，切记用无根水调面糊粘符。”
“所有房间都需贴上，西厢房怀孕的姨娘，” 裴璟开口提点，“需贴双符。”
管事孙福指尖猛地收紧，这姨娘并未露面，眼前大人居然能得知她有孕，不觉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慌的神色，却不敢多问低头退下。
解皑也在前院安排缉妖司侍卫轮流值守贺府。
突然，一个小厮脸色铁青的冲进府门，大喊着：“大小姐，不好了！
丰郎君他——被鬼害死了！！”
嘎吱一声，半敞的门被裴璟推开。
扑面而来得气流带着难以形容的腐臭，让他身边的少女忍不住拧起眉头。
屋内无光，寂静得可怕，但能依稀听见屋中央悬着的模糊轮廓，以及细碎布帛的摩擦声。
裴璟手提灯笼走进屋内。
男子的尸体高悬在房间正中央的高处。
横梁上的红绸宛如从黑暗中爬出的藤蔓 ，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肆意缠绕在男子僵硬的身躯。
红绸交叉缠绕，深深勒住他的脖子，留下深紫的勒痕；层层叠叠捂住了他的口鼻，彻底隔绝了他最后的气息。
他一只手臂被扭曲地反绑在身后，红绸如蛇般绕紧；另一只无力的挂在红绸上垂落下来，手臂上的皮肤泛着乌青。
面部肌肉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皮肤呈现出一种青灰的死色，其中那双暴露在外的眼睛格外突兀。
瞪得浑圆的眼珠几乎要撕裂眼眶，眼球表面结着蛛网状的血痂，好似残留着临死前的无尽惊惧。
半刻前，贺府小厮来赘婿周丰独居的小院传讯。
结果被应门的仆从领着到周丰房门前敲门了半晌，也没回应，两人只得推门进去，然后就看到了红绸包裹的周丰，被悬在房内的惨状。
余栖窈也不知道自己会也来这里，但是目前跟着攻略对象裴璟，总归不会有大错。
她站在门前，灯笼在手中摇晃，昏黄光晕掠过枯木交错的庭院，让她觉得阴冷无比，索性也大着胆子准备往屋里走。
“余姑娘留步！”
身后轻缓靠近的脚步，让裴璟叫停，“这怨气深重，沾染上恐有不祥！”
他尾音未落，屋内的纸窗像是抽搐般被风卷开，手里的灯笼哐当坠地，余栖窈惊的退后半步。
“裴、裴大人！”
她身后冒出个穿绛红官袍的捕头，身形踉跄，牙关打颤，“弟兄们从卯时守到现在，实在不敢妄动。”
他忽地噤声，惊恐望着余栖窈身后，屋内男子的身体被诡异的红绸贯穿一样，看一眼都让他汗毛首立。
“都退后！”
裴璟厉声喝退，他前襟里的法器微微发热，仿佛在预警危险一般，“这凶物食过精血，怨气大增......”捕头早己带着众衙役退至十丈开外，火把映着他们青白交加的脸："大人明鉴！
这般情况，也不是我们这些衙役可以控制了，还是交由缉妖司处理较为稳妥。”
余栖窈看着裴璟在屋中甩去几张符纸，屋中迸发出黑紫的雾气，然后顷刻就融入夜色消散了。
裴璟走出来向几个差点吓破胆的衙役交代了几句，接着就朝余栖窈走来。
少女在黑夜中格外水亮的杏眼微闪，脸色被冷风吹得微微泛红，轻声询问：“监正大人，这当真是红煞所为...”裴璟点头，神情稍显严肃。
他没想到红煞中了他的符，居然还能逃窜到此再取人性命。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面前的少女，是如何得知今夜红煞会出现的。
裴璟盯着眼前少女询问道：“这红煞之事，你如何得知的？”
“黑市买来的！”
余栖窈知道先前的话他不相信，所以也找了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原身去黑市买消息这一点，裴璟肯定是知道的，不然不会原身在黑市一发悬赏令，后脚就被抓去镇魔监地牢内了。
裴璟倒是没料到她居然就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余姑娘为何会买这种消息？”
裴璟一边继续询问她，一边打量她的神情。
余栖窈丝毫不慌张，微微抬头看向裴璟，不疾不徐的开口：“为了报答解大人的救命之恩。
毕竟这妖魔鬼怪都归解大人统领的缉妖司管。”
闻言，裴璟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也不再继续问她，转身进了房间。
余栖窈这才放松下来，打消裴璟继续盘问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不屑继续查探，有关原身喜欢解皑那些弯弯绕绕。
她看向房间里，心里升腾出各种疑问。
觉得不管是这赘婿周丰，还是贺家都有些奇怪。
刚刚在贺府里，贺小姐听闻未婚夫暴毙时，眉眼间除却惊愕，竟寻不出一丝悲戚。
结合她得知婚服被毁时露出的微妙情绪，这大婚绝非她所愿的。
反观想要她结婚冲喜的贺夫人表情就有点复杂了，惊慌中带着恐惧的看向了自己的弟弟，眼里也无半点惋惜。
倒是这王启轩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他比贺家母女都要震惊，紧接着是恐惧不安的神色，慌张的找了借口就离开了。
还有当时他出现在前厅时，贺府下人的反应，似乎都透露出对他的不满，这是为什么？
不过贺夫人好像对他言听计从一般，这又是为什么呢？
红煞害死周丰到底跟贺府有无关系？
裴璟剑锋划过悬尸，红绸寸寸断裂，众衙役合力将青灰尸身平放于地面。
仵作走上前查探尸体，害怕得手也不住发抖，“大...人，确实是窒息而亡。”
冷光映出尸体还带着破损的红绸布料，胸前紫黑色手掌印记衬得更可怖。
裴璟剑尖挑起半张未燃尽的黄符，符纸靠近手印的刹那竟窜起幽蓝火苗，紧接着尸体仿佛活了一般剧烈抽搐起来，几个胆小的衙役都发出惊叫声来。
余栖窈立在门外看着，忽然注意到裴璟幽深的目光。
裴璟想到不久前，贺府前厅里夫人的翡翠手串滑落时，露出的分明就是血色手印。
这是红煞特有的标记，形状似手抓的印记，名为煞索印。
只是这周丰尸体上的印记青黑发紫，而贺夫人手臂上却是如朱砂般的红印，这是为何？
不过现在裴璟可以确定，红煞见红，势必索命，如果今夜它真在东市动手，绝有可能会如余栖窈所言，屠尽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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