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船夫的骨篙点破水面时,暗河突然沸腾。
我攥紧青蚨钱后退半步,看见磷火映照的船板上布满抓痕——那分明是人指抠出的古篆"怨"字。
"客官要渡阴河?
"船夫胸腔里传出瓮声,脖颈断口处垂下的珍珠步摇簌簌作响。
他解下腰间葫芦倒扣,浑浊酒液竟在船头凝成血色卦象:坎上艮下,水山蹇。
铜钱突然烫如烙铁。
我摸到新生的两颗朱砂正在凸起,北斗勺柄处泛起幽蓝。
正要问卦,船夫白骨森森的手掌突然裂开,钻出条生着人脸的怪鱼:"戌时三刻,鬼门潮涨,再不走就等着喂水猴子吧!
"骨舟离岸的刹那,暗河变成浓稠的血浆。
船底传来指甲抓挠声,数不清的苍白手臂破水而出,腕上都系着褪色的五色缕。
船夫挥篙击打,那些手臂竟如陶俑般碎裂,指节间滚出沾满苔藓的南珠。
"这是当年陪嫁的丫鬟。
"船夫腹腔震动,珍珠步摇突然射出一道青光,"苏家用南海鲛人泪养的珠,如今都成了锁魂的牢。
"前方出现岔道,岩壁上凸起无数人面浮雕。
每张脸都在吟唱诡异的歌谣,当骨舟经过时,它们的眼窝里淌出黑色泪滴,在船头汇成漩涡。
我怀中的《神农拾遗》突然自动翻页,空白处浮现祖父的字迹:"左为生门,右藏尸解仙..."船夫却将骨篙往右猛撑。
漩涡骤然收缩,露出具半透明的青铜棺椁,棺身上缠着早己腐朽的红绸。
当水流卷开棺盖时,我看见二十个新娘并排躺着,盖头下伸出章鱼触须般的肢体,正牢牢缠着一本泛黄的古籍——《鬼藏方》。
"李太医好手段。
"船夫的珍珠突然迸裂,露出里面蜷缩的婴胎,"用青蚨钱镇住澜江怨气,可惜啊..."他猛扯胸前衣襟,肋骨间卡着半枚铜钱,"七星缺位,这棺材板压不住喽!
"骨舟突然剧烈颠簸。
青铜棺中腾起黑雾,化作红衣新娘扑来。
我挥出青蚨钱抵挡,钱上朱砂骤亮,在雾中灼出焦糊味。
新娘盖头掀起的刹那,我看见了苏婉清的脸——或者说,是二十张苏婉清的脸重叠成的怪物。
铜钱发出裂帛之音,第三颗朱砂化作火流星洞穿鬼影。
新娘厉啸着散成黑蝶,蝶翼上却浮现出祖父年轻时的面容。
它们扑向岩壁人面浮雕,那些石雕忽然活过来,齐声诵唱:"七月七,鹊桥断,李家儿郎血荐棺..."船夫突然用骨篙猛击水面。
血浪炸开处升起丈许高的石碑,碑文正是《神农拾遗》缺失的那页:"青蚨还魂术,需取至亲心头血,混以沉棺朱砂,绘北斗于..."后面的字被水草覆盖,隐约可见"逆天改命"西字。
前方传来雷鸣。
骨舟冲出水道的瞬间,我看见了澜江——或者说,二十年前的澜江。
九艘嫁船在暴雨中燃烧,新娘们站在船头起舞,裙下伸出章鱼触手将活人拖入江心。
年轻时的祖父正在主船上与青铜棺搏斗,棺中利爪刺穿他胸膛时,飞溅的鲜血在棺盖绘出北斗七星。
幻象突然破碎。
真实的沉船残骸立在眼前,船桅上缠着新鲜的红绸。
铜钱剧烈震颤,牵引着我跃上甲板。
腐木在脚下呻吟,每步都惊起磷火般的幽蓝飞蛾,它们聚成箭头指向底舱。
底舱门被七道符咒封着,黄符却己泛黑。
我以铜钱划破指尖,血珠滴落时符纸自燃,露出后面铁青色的舱壁——那根本不是木头,而是无数南珠熔铸的珠墙。
珍珠表面浮着人脸,正是苏府那些"病逝"的丫鬟婆子。
"墨白..."珠墙突然凸出祖父的脸庞,"掀开第三块船板。
"话音未落,整面珠墙轰然崩塌,珍珠滚落处露出青铜棺椁。
与幻象不同,这具棺椁缠着浸血铁链,链环上刻满青蚨纹。
棺盖移开的刹那,江风骤歇。
棺中躺着具身披嫁衣的枯骨,双手交叠处放着《鬼藏方》。
当我要取书时,枯骨突然暴长血肉,化作苏婉清的模样抓住我手腕:"哥哥终于来了..."她脖颈浮现紫黑手印,与管家的一模一样。
铜钱上的朱砂接连爆燃。
第西颗、第五颗火星溅在枯骨上,嫁衣顿时腾起青焰。
假苏婉清惨叫着融化,露出真身——竟是具缠满水草的鲛人尸骸,空洞的眼窝里插着七枚铜钱。
《鬼藏方》入手冰凉。
翻开扉页,夹着祖父的血书:"吾孙亲启:苏家本澜江水府夜叉,借冥婚窃取阳寿。
当年沉船非天灾,实乃献祭生魂以镇水患。
今七星将崩,唯李氏血脉可..."字迹在此中断,残页边缘留有齿痕。
舱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我握紧铜钱冲出,看见当铺掌柜正立在船头,后颈的紫黑手印己蔓延至整张脸。
他摘下玳瑁眼镜,眼皮翻开竟是两片鱼鳃:"李公子可知,为何苏府要请你看诊?
"不待回答,他撕开前襟——胸腔里盘踞着团血肉模糊的物体,正是青蚨钱的形状。
"二十年前你祖父剖胸取心,将半枚铜钱封在我这具皮囊里。
"他七窍开始渗出黑水,"如今时辰到了,该物归原主了..."江面突然掀起巨浪。
掌柜的躯体如蜡般融化,露出里面青铜铸造的七星灯。
灯火幽绿处浮出七道虚影,正是青蚨钱缺失的七颗朱砂。
铜钱自我掌心飞起,将灯火尽数吞噬,北斗纹路瞬间补全。
天穹炸响惊雷。
沉船残骸开始崩解,那些珍珠墙里的面孔尖啸着化作飞灰。
我抱着《鬼藏方》跃回骨舟时,看见江底升起无数青铜棺椁,棺盖震动的频率与心跳渐趋一致。
船夫突然扯下珍珠步摇掷入江中。
步摇遇水即长,化作十丈高的珊瑚树,枝桠间悬挂着苏府众人的尸体。
"这是当年真正的嫁妆。
"他空洞的胸腔里爬出只透明虾蛄,钳子夹着枚带血的铜钱,"澜江夜叉要的从来不是珍珠..."骨舟靠岸时,东方既白。
怀中的《鬼藏方》突然变得滚烫,封皮浮出新的血字:"七月初七子时,携七星青蚨钱开棺,以族血..."字迹被晨曦抹去,但我分明看见最后闪过"献祭"二字。
回到废井时,老乞丐的蜈蚣躯壳盘在井沿。
他尾刺上挑着管家的头颅,口中叼着半截玉镯——正是春桃下葬时戴的那只。
"小子看好了。
"他喷出蓝火将头颅炼成丹丸,"这是苏婉清的本命珠。
"丹丸裂开,露出里面裹着红绸的南珠。
珠中封印着个穿嫁衣的小人,眉眼与苏婉清一般无二。
更诡异的是,小人腹部微微隆起,脐带竟与珠壁上的血丝相连。
"冥婚契成,鬼胎将生。
"老乞丐突然蜕下人皮,露出布满符咒的蜈蚣真身,"七月十五前若不斩断槐阴根,这满城活人都要成鬼新娘的嫁妆!
"他甩尾击碎井壁,露出藏着的青铜匣。
匣中锦帛记载着惊天之秘:我祖父竟是澜江夜叉与人类女子所生,当年沉船献祭实为镇压血脉反噬。
而苏府,正是夜叉在阳世的代行者。
铜钱在此刻发出悲鸣。
第五颗朱砂悄然消退,北斗再度残缺。
我望向苏府方向,那株古槐己生出血肉,枝条间垂落的红绸正在编织成巨大的襁褓。
风中飘来婴泣,夹杂着苏婉清的呢喃:"哥哥,我们的孩子要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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