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衫医师踏血来阿芜醒了。
指尖触到柔软的棉毯。
药香扑鼻。
右眼被布条蒙住。
左肩缠着渗血的绷带。
竹榻边的铜炉煨着药,青烟盘旋上升,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影。
她动了动手指,听见身旁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
“醒了?”
沈昭的声音从阴影里浮出来。
他坐在竹椅上,青衫半掩,膝头摊着泛黄的医书,指尖夹着一枚银针,正慢条斯理地擦拭。
晨光透过窗棂,在他眉骨处织出金线,却掩不住眼底的血丝。
阿芜比划手势:师父呢?
沈昭的指尖顿了顿。
银针“叮”地掉进药碗,惊起一圈涟漪。
他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袖中滑落的红绳扫过她手背——正是她上个月编的那根,绳尾还系着颗晒干的蒲公英种子。
“他...去了。”
沈昭低声说。
窗外的风掀起竹帘,卷来药田方向的泥土味。
阿芜浑身一震,想坐起来,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
那双手带着常年握药草的温软,却又有不属于凡人的力量,“别乱动,你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若不是...若不是及时止血,恐怕...”阿芜的指尖死死攥住他的袖口。
她看见沈昭颈间露出的锁骨下方,有一块月牙形的淡疤,和她心口的凹陷形状竟有些相似。
记忆突然碎片般闪回:火海中,有人将她护在身后,铠甲碎裂时,一片青鸾羽毛飘落她掌心。
“别害怕。”
沈昭抽出帕子,蘸了温水替她擦去额角冷汗。
帕子上绣着半朵莲花,针脚细密,像是出自男子之手。
阿芜忽然想起,过去三个月里,每逢雨天,沈昭总会来药庐帮她晒药材,他的伞骨上刻着看不懂的符文,伞面却画着俗套的“并蒂莲开”。
药碗递到唇边。
阿芜嗅到浓郁的血腥味,皱眉摇头。
沈昭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个小玉瓶:“加了蜜,不苦。”
瓶塞打开的瞬间,她看见里面盛着的液体泛着金光,分明不是凡俗药物。
“张嘴。”
他的语气带着医者的不容置疑,却又在触到她抗拒的目光时软下来,“听话,喝了伤口好得快。”
指尖轻轻托住她后颈,阿芜被迫咽下苦涩的药液,却在喉间尝到一缕清甜——是沈昭指尖沾着的蜜渍。
窗外突然传来鸦鸣。
沈昭猛地转身,袖中玉尺应声飞出,在窗前化作一道冰墙。
三只魔修破窗而入,利爪首奔阿芜咽喉,却在触及冰墙的瞬间被冻成冰晶,碎成齑粉。
“你果然在这里,玄夜上神。”
阴冷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阿芜看见沈昭背影骤然绷紧,青衫无风自动,露出腰间暗金色的仙纹——那是只有天族高阶神尊才有的“星河纹”。
他抬手挥袖,玉尺在空中画出复杂符文,屋顶的魔修惨叫着跌落,化作黑烟前,甩出一枚刻着魔纹的骨笛。
骨笛落地的瞬间,阿芜手腕的旧疤突然发烫。
她看见沈昭的玉尺爆发出刺目金光,尺身上“净火青鸾”的铭文清晰可见,与她梦中那只衔莲子的神鸟一模一样。
记忆如潮水漫过:有人在她耳边说,“云灼,待你化形,我便以青鸾之血,为你浇灌这株业火红莲。”
“别看。”
沈昭突然转身,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阿芜嗅到他身上的松香混着血腥气,比昨夜更浓。
她指尖摸索到他腰间的红绳,用力一扯,竟扯下一个锦囊——里面装着半块赤色鳞片,与她心口的凹陷严丝合缝。
沈昭的身体猛地僵住。
阿芜抬头看他。
晨光穿过他指间的缝隙,在她眼底碎成金斑。
她看见他瞳孔里翻涌的暗色,像极了昨夜暴雨前的云层,却又在触到她目光时迅速掩盖,化作一声叹息。
“阿芜,”他轻声说,拇指擦过她眼角的泪痕,“有些事...我本想等你好些再告诉你。”
玉尺缓缓飞回他袖中,仙纹隐去,又变回那个温润的医师沈昭,“但现在看来,恐怕等不及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昭立刻转身,将鳞片塞回锦囊,却在转身时不慎碰倒药柜。
阿芜瞥见他腰间挂着的另一枚锦囊,里面露出一角金色玉简,上面赫然刻着“取药灵骨,以证道心”八个篆文。
“是村民们,听见动静...”沈昭的话突然梗在喉间。
阿芜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有愧疚,有挣扎,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他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在她红莲胎记上停顿一瞬,“别怕,我会护着你。”
村民们冲进药庐时,看见的是沈昭抱着昏迷的阿芜,满地碎冰与魔修残骸。
有人惊呼着去扶师父的遗体,有人颤抖着指向阿芜:“她...她是妖怪!
刚才那些怪物都是冲她来的!”
“住口。”
沈昭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抱紧阿芜,衣袖下的仙纹若隐若现,“她是救人的医师,是我沈昭的...师妹。
若再有人胡言乱语,别怪我用银针封了他的舌。”
人群霎时安静。
阿芜在昏迷边缘听见“师妹”二字,心底泛起苦涩。
她想起沈昭曾说过,他有个夭折的妹妹,最爱在药田边追蒲公英。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他劫数里的“工具”,是他口中的“师妹”,却永远成不了那个能让他卸去伪装的人。
沈昭抱着她走向里间。
经过铜镜时,阿芜忽然看见镜中倒映出两人身影:她肩头的绷带渗出的血,竟在接触沈昭衣襟的瞬间化作金色光点,而他发间隐约露出的银色发簪,正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用晒干的莲蓬梗磨成的簪子,当时他笑着说“比天宫的玉簪还珍贵”。
“睡吧,”沈昭将她放在另一张竹榻上,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哄孩子,“等你醒来,我便带你去看忘忧河畔的蒲公英。
今年的花,开得比往年都盛。”
阿芜闭上眼。
她听见沈昭转身时锦囊轻响,鳞片与玉简相碰,发出细碎的脆响。
指尖偷偷攥住那根红绳,绳尾的蒲公英种子突然飘落,掉在沈昭刚才放下的医书上——书页停在“灵骨入药”那一页,配图正是一株盛开的业火红莲。
窗外,乌云遮住了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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