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瓶收尽千般苦药谷的晨雾漫过竹篱时,阿芜正在煎药。
陶罐里的汤汁咕嘟作响,飘出紫苏与陈皮的香。
她蹲在灶台前,往炉子里添了块松枝,火星溅在袖口,烧出个焦洞——那是昨天沈昭替她挡魔修利爪时留下的痕迹。
“先喝这个。”
沈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芜转头,看见他手里捧着个小玉瓶,瓶身刻着细小的青鸾纹,“外伤愈合得差不多了,但内伤...需要些时日。”
玉瓶递到她掌心时,阿芜触到瓶身的温度——竟与体温相近。
她想起昨夜昏迷中,沈昭用掌心贴着她后背输送灵力,掌心的温度也是这般灼热,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焐化。
“张嘴。”
沈昭的指尖轻抬她下颌。
阿芜本能地避开,却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像被主人冷落的幼兽。
僵持间,窗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啼哭声——是村西头的虎娃,捂着肚子在爹娘搀扶下冲进药庐。
“沈医师!
救救我儿!”
虎娃娘跪在地,泪水糊了满脸,“他昨儿吃了野果,今早便腹痛如绞,还...还吐出黑血!”
沈昭立刻转身,玉瓶被随手搁在灶台。
阿芜瞥见瓶口残留的金液,鬼使神差地用指尖蘸了点,放进嘴里——甜中带苦,尾调竟有松脂香,与沈昭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虎娃张开嘴。”
沈昭半蹲在地,执起银针在火上炙烤,“忍一忍,叔叔帮你把毒引出来。”
虎娃哭得抽噎,却在看见沈昭袖口露出的红绳时止住哭声——那是阿芜编的“平安结”,村里每个孩子都有一根。
银针刺入虎口的“合谷穴”。
虎娃痛得缩手,却见沈昭另一只手按在他腹部,掌心泛起微光。
阿芜听见骨骼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肉下蠕动。
下一刻,虎娃咳出一团黑色黏液,里面竟裹着几枚带魔纹的虫卵。
“这是...蚀心虫。”
沈昭的声音低沉,指尖抚过虎娃腕间的青黑脉络,“是谁教你摘的野果?”
虎娃哆嗦着指向后山方向:“是...是个穿黑袍的叔叔,他说果子甜...”话音未落,沈昭己站起身,袖中玉尺嗡嗡作响。
阿芜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骤冷,像是突然换了个人——那是玄夜上神的眼神,冷得能冻结星河。
“阿芜,”他转身时又变回沈昭,语气却多了几分刻意的温柔,“你留在药庐照看虎娃,我去后山看看。”
指尖轻轻替她理了理鬓角,却在触及红莲胎记时停顿稍久,“别怕,我很快回来。”
脚步声消失在竹林后。
阿芜蹲下身替虎娃擦汗,却发现孩子腕间的青黑纹路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淡金色的光晕——那是仙术治愈的痕迹。
她想起三年前自己被师父救下时,伤口也是这样泛着金光愈合,原来从那时起,沈昭便己在她身边布下天罗地网。
药庐外突然传来惊呼。
阿芜掀帘望去,看见几个村民抬着担架狂奔而来,担架上的人浑身发紫,皮肤上爬满蛛网状的魔纹——正是昨天质疑她的猎户老张。
“沈医师呢?!”
有人大喊,“老张误触了后山的魔阵,现在...现在只剩一口气了!”
阿芜攥紧虎娃的手。
她看见老张胸口插着半支骨笛,笛身上的魔纹与袭击药谷的魔修一致。
记忆突然闪回:沈昭昨夜用玉尺击碎的骨笛,碎片正是这般暗红,像凝固的血。
“我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陌生。
伸手按住老张眉心,指尖刚触及皮肤,体内突然翻涌起火灼般的热意。
阿芜看见自己的掌心泛起红莲纹路,业火顺着指尖渗入老张体内,那些魔纹竟如冰雪遇阳,迅速消融。
“阿芜!”
沈昭的喝声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折返,青衫染着露水,发间别着的莲蓬簪子断了半截,“谁让你碰的?!
魔毒入体怎么办?!”
他的语气里带着近乎暴怒的关切。
阿芜抬头,看见沈昭眼底翻涌的暗色,像暴雨前的深潭。
他猛地拽过她的手,在看见掌心的红莲纹路时浑身一震,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纹路,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疼吗?”
他低声问,拇指擦过她掌心的业火印记。
阿芜摇头,却在看见他腰间锦囊时怔住——锦囊半开,露出一角金色玉简,上面“取骨”二字清晰可见。
村民们的惊呼声渐远。
阿芜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看着沈昭的眼神从关切转为慌乱。
他想后退,却被她攥住手腕,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星河纹——那是天族神尊的标志,与她梦中护她的金甲身影一模一样。
“你是谁?”
阿芜开口,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话音未落,沈昭突然低头,用唇堵住她的话。
这个吻带着松脂与药香,炽热而仓皇,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阿芜怔住,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她后背颤抖,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别问。”
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灼热,“至少现在...别问。”
竹林深处传来骨笛轻响。
沈昭猛地抬头,玉尺应声出鞘,却在看见阿芜眼底的泪光时动作一滞。
这刹那的分神让魔修有机可乘,三支淬毒的弩箭破空而来,首奔阿芜咽喉。
“小心!”
沈昭转身将她护在怀里。
弩箭刺入他后背的瞬间,阿芜听见衣料撕裂的声音,以及沈昭闷哼出声。
她看见血从他指缝间渗出,滴在她衣襟上,竟化作金色光点,如同昨夜的梦境。
“沈昭!”
阿芜惊呼,伸手去捂他的伤口。
触到肌肤的瞬间,她看见他后颈处有块旧疤,形状竟与她心口的凹陷严丝合缝——那是千年前他为护她碎去护心鳞的痕迹。
魔修的笑声从竹林传来:“玄夜上神,还要护着这魔种吗?
她的灵骨可是能解魔渊封印的钥匙啊!”
沈昭的身体猛地僵住。
阿芜感觉他的心跳在胸腔里狂乱跳动,像被困的兽。
她抬头,看见他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脸,眼底有挣扎,有愧疚,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
“走。”
他突然抱起她,足尖点地掠向竹林深处。
阿芜听见玉尺划破空气的尖啸,以及魔修的惨呼。
怀中的沈昭体温灼人,血浸透了她的衣襟,却在接触她皮肤时化作缕缕青烟,像是被什么力量吞噬。
“为什么...”阿芜想问,却被沈昭按住后脑,埋进他怀里。
她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松脂香,突然想起他曾说过,松脂能驱邪避魔——原来从相遇的第一天起,他便在为取她灵骨做准备。
竹林尽头是忘忧河。
沈昭停下脚步,低头看她,眼神复杂得让人心碎。
他抬手替她拂去脸上的血迹,指尖在她唇上轻轻一按,像是在封存所有未说出口的话。
“等我。”
他轻声说,将玉瓶塞进她掌心,“喝了它,你的伤...会好起来。”
阿芜攥紧玉瓶,看着沈昭转身跃入竹林,青衫在风中扬起,露出腰间半开的锦囊——里面的玉简滑落一角,她终于看清完整的字迹:“取药灵骨,以证道心,玄夜上神亲启。”
河水潺潺流过脚边。
阿芜打开玉瓶,金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涟漪。
她想起沈昭喂她喝药时的温柔,想起他编红绳时的专注,想起他昨夜抱着她冲进药庐时的急促心跳。
指尖一颤,药液泼在地上,竟在泥土中开出一朵 tiny 的红莲。
身后传来脚步声。
阿芜迅速转身,看见沈昭站在竹林边缘,手里拎着半支骨笛,发簪不知何时己失落,银发散落肩头,星河纹从脖颈蔓延至额角,衬得他眼神愈发冷冽——那是玄夜上神,不是她认识的沈昭。
“阿芜,”他开口,声音里带着天族特有的威严,“把灵骨给我。”
阿芜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忘忧河畔的老槐树。
她看见玄夜眼中的挣扎,看见沈昭的影子在他瞳孔里一闪而过。
风掀起他的衣袖,露出腕间的红绳——那是她编的“平安结”,绳尾的蒲公英种子早己不知去向。
“为什么?”
她轻声问,握紧身后的树干,“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玄夜沉默。
月光穿过竹林,在他脸上织出明暗交错的网。
阿芜看见他喉结滚动,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他抬手,玉尺缓缓飞向她,尺身上的青鸾纹发出微光。
“对不起。”
他说,声音轻得像风,“但我必须完成这场劫数。”
玉尺停在她胸前三寸。
阿芜闭上眼,等待剧痛降临,却听见“叮”的一声脆响。
她睁开眼,看见沈昭的红绳缠在玉尺上,拦住了致命的一击。
玄夜的眼神骤变,像是突然惊醒的困兽,玉尺“当啷”落地,惊起一池涟漪。
“阿芜...”他伸手想触碰她,却在指尖即将触及她脸庞时猛地收回,像是被灼伤,“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远处传来雄鸡报晓。
玄夜转身走向竹林,青衫在晨雾中渐渐模糊。
阿芜看见他弯腰拾起什么,掌心向上——是她昨夜掉落的蒲公英种子。
他凝视着种子,指尖泛起微光,将它轻轻吹向忘忧河。
种子乘着风,掠过河面,落在药谷方向。
阿芜攥紧手中的玉瓶,瓶身上的青鸾纹突然发出微光,与她心口的凹陷遥相呼应。
她听见玄夜的脚步声消失在晨雾中,留下一句低语,被风撕成碎片:“这劫数...我终将渡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