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陶罐架在几块歪扭的石头上,底下柴火噼啪作响,挣扎着舔舐罐底。
一股寡淡、带着生豆腥气的白气,慢吞吞地从罐口爬出来,又被初冬的冷风撕碎。
林晚照握着磨得发亮的木勺,一点点刮着罐壁,试图把最后一点黏稠的豆渣都刮进锅里。
指尖冻得通红,几乎没了知觉。
灶膛里的火苗病恹恹的,映着她低垂的眉眼,像蒙了层灰。
“吱呀——”院门被一股蛮力粗暴地推开,撞在土墙上,簌簌落下些干泥。
寒风裹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扑进来。
林晚照没抬头,刮罐壁的动作顿了一瞬,又继续。
一双半旧的厚底棉鞋停在她眼前几步远,鞋帮沾满了干涸的泥点。
顺着鞋往上看,是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靛蓝裤腿,再往上,是婆婆王氏那张刻薄寡淡的脸。
她手里捏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粗黄纸,像捏着什么脏东西。
“喏!”
王氏把那张纸往前一递,几乎要戳到林晚照脸上,“拿着!
赶紧滚出我们赵家的门!”
声音又尖又利,像豁了口的破锣。
林晚照终于停了手。
她慢慢首起僵硬的腰背,抬起眼。
目光掠过王氏那张写满嫌恶的脸,落在她手中那张粗糙的黄纸上。
休书。
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铁钉,烫在心上。
她没动。
“聋了还是傻了?”
王氏见她不动,火气更盛。
往前又逼了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晚照脸上,“我儿大郎如今可是县衙里的书吏!
前程似锦!
你一个粗手笨脚、连个蛋都下不出的下贱胚子,还死赖着做什么?
平白污了我们赵家的门楣!
晦气!”
王氏越说越激动,手臂用力一挥,那张轻飘飘的黄纸,便打着旋儿,朝林晚照飞来。
不偏不倚,正好落进她面前滚着豆渣粥的陶罐里。
“噗”的一声轻响。
滚烫的粥点子溅起几滴,落在林晚照破旧的袖口上,留下几个深色的湿痕。
那张休书,瞬间被热气熏软,被浑浊的豆粥浸透,黄纸上的墨迹迅速晕开,模糊成一团令人作呕的污黑。
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挣扎着,灭了。
院子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王氏粗重的喘息和北风刮过枯枝的呜咽。
林晚照的目光,从陶罐里那片正在迅速沉没、被污浊彻底吞噬的休书残骸上,缓缓移开。
她看向王氏,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悲戚或者哀求,只有一片深潭似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王氏被她看得莫名一窒,准备好的更多谩骂卡在喉咙里,竟一时没能吼出来。
“好。”
林晚照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像冰棱砸在冻土上,“我滚。”
她没有再看那罐被玷污的粥,也没有再看王氏一眼。
只是转过身,动作有些迟缓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那间低矮、破败的柴房——她住了三年的地方。
王氏愣在原地,看着那扇破旧的柴门在林晚照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啐了一口,像是要驱散这突如其来的不安:“装什么清高!
晦气东西,早滚早干净!”
骂骂咧咧地转身回了堂屋,把门摔得震天响。
柴房里没有窗,只有门缝里漏进一丝惨淡的光线。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柴草和灰尘混合的腐朽气味。
林晚照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慢慢滑坐到地上。
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骨髓。
她闭上眼,脑海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后的浮木,激烈地冲撞着原主残留的、刻骨的悲苦与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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