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寒霜铺地。
清水村通往县城的那条黄土官道旁,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摊。
没有招牌,没有吆喝。
只有一张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旧条凳,上面放着一个洗刷得异常干净的粗陶盆,盆口盖着一块同样洗得发白的粗麻布。
林晚照穿着她最干净、补丁最少的一身旧衣,袖口挽起,安静地站在条凳后。
她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利落地绾起,露出清瘦却异常平静的脸庞。
官道上,赶早集的村民、挑着担子的货郎、骑着毛驴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大多数人行色匆匆,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寒酸又沉默的小摊投来好奇或漠然的一瞥,便又匆匆赶路。
偶尔有人停下脚步,也只是看看陶盆,再看看林晚照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摇摇头走开。
一个时辰过去,陶盆里的东西纹丝未动。
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林晚照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目光扫过那些匆匆而过、对食物毫无兴趣的面孔,心一点点沉下去。
“哟,这不是赵家被休的那个?”
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响起。
林晚照抬眼,是同村的李婶子,挎着个篮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看热闹的神情,“在这儿摆弄什么呢?
能有人买你这玩意儿?”
她说着,还伸长脖子想掀开陶盆上的麻布看看。
林晚照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挡住了她的手,声音平静无波:“婶子赶集?
时候不早了。”
李婶子碰了个软钉子,撇撇嘴:“哼,装什么清高!
被休了还出来抛头露面,也不嫌丢人!”
她故意提高了嗓门,引得几个路过的村民也侧目看来,对着林晚照指指点点。
林晚照垂下眼睑,置若罔闻。
那点微薄的积蓄,换来的几斤黄豆,是她全部的本钱。
若是今日卖不出去……她不敢深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只见两匹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骏马疾驰而来,后面跟着一辆装饰颇为考究的青帷马车。
马车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绘着一个模糊的徽记。
赶车的车夫和旁边骑马的两个护卫,都穿着利落的劲装,眼神锐利,显然不是普通人家。
“让开!
都让开!”
开路的护卫挥着马鞭,驱赶着官道中央的行人。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往路边躲避。
马车行至林晚照的小摊附近时,速度慢了下来。
大概是嫌路边挤着的人碍事,车夫“吁”了一声,勒住了马。
青布车帘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人群的拥挤带来一阵小小的混乱,一个挑着沉重菜担的老汉被旁边人一撞,脚下一个趔趄,“哎呀”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菜担也要翻倒。
千钧一发之际,林晚照动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跨了一步,动作快得惊人,一手稳稳托住了老汉的后腰,另一只手闪电般扶住了眼看就要倾覆的菜担边缘。
“老伯,当心。”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老汉惊魂未定,连声道谢:“多谢小娘子!
多谢小娘子!
哎哟,这要是摔了,我这一担子菜可就……”旁边的人群也松了口气。
林晚照扶稳老汉,便松开手,默默退回到自己的条凳后,仿佛刚才那迅捷利落的一扶只是错觉。
马车里,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咦”。
车帘纹丝未动,但林晚照敏锐地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布帘,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带着久居人上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车夫似乎得了吩咐,不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道路重新通畅。
老汉感激之余,目光落在了林晚照面前的陶盆上。
他抹了把汗,带着朴实的歉意问:“小娘子,你这……卖的是啥?
刚才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我买点?”
他显然是出于感激,想帮衬一下。
旁边看热闹的李婶子立刻嗤笑出声:“她能卖啥好东西?
连个油星子都闻不着!
老张头,你可别乱花钱!”
老汉有些窘迫,但还是坚持看着林晚照。
林晚照看了老汉一眼,又瞥了一眼那纹丝不动的青布车帘。
她伸出手,缓缓揭开了陶盆上覆盖的粗麻布。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清香,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骤然冲破清晨的寒气,弥漫开来!
那香气极其清雅,不浓烈,却极具穿透力。
仿佛是初雪融化后,带着冰晶的溪水流过新发的嫩草尖,又似晨露浸润过的、带着微甜气息的野花悄然绽放。
清冽、纯净、生机勃勃,瞬间涤荡了周遭因拥挤而浑浊的空气。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连那两匹打着响鼻的骏马,都似乎安静了一瞬。
只见粗陶盆里,盛着大半盆晶莹剔透、如同上好羊脂白玉般的羹冻。
那羹冻细腻得不可思议,表面光滑如镜,内里却隐隐透出极其细微、如同晚霞般瑰丽的丝丝缕缕淡红纹路。
点点细碎的金黄,如同揉碎的星辰,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
整盆羹,宛如将清晨最美的雪色与霞光,凝固在了这粗陋的陶盆之中。
“这……这是啥?”
老汉看得眼睛都首了,喃喃问道。
林晚照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雪霞羹,一文钱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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