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摊混着咸菜的冷粥，像一幅抽象而狼狈的画卷，在死寂中无声蔓延。
碎裂的陶片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刺得人眼睛发疼。
时间凝固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李昭（林浅的灵魂在疯狂呐喊）看着春桃——不，是看着苏小蝶——那张惨白如纸、写满惊涛骇浪的脸。
那眼神他太熟悉了，是独属于苏小蝶在极度震惊和巨大信息冲击下才会出现的茫然与混乱，混合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熟悉事物的依赖和求证欲。
“小蝶……”他又低低唤了一声，这次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不再是试探，是认定。
这一声，彻底击碎了苏小蝶强撑的最后一丝防线。
“哐当！”
这次是她手中那个空了的木托盘失手掉落，砸在之前碎裂的陶片上，发出更沉闷的声响。
她猛地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疼痛似乎让她找回了一点神智，但眼中的惊骇非但没有褪去，反而被一种更深切的恐惧取代。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仿佛下一秒就会尖叫出声，又像是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喊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她沾着灰尘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你……你……”她指着李昭，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李……李昭？
不……你……你是谁？！
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 “小蝶”两个字，她终究没敢在“殿下”面前喊出来，巨大的身份落差和宫廷森严的规矩像无形的枷锁，勒得她几乎窒息。
李昭深吸一口气。
冷宫浑浊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霉味和尘埃，却奇迹般地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点点。
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解释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他必须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懂的东西，迅速建立联系，打破这致命的僵局。
他环顾西周，确认门窗紧闭，外面似乎也没有动静——冷宫的荒僻在此刻成了最好的掩护。
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苏小蝶！
抬头纹！
‘麻辣烫’是我们的接头暗号！
高三晚自习逃课去撸串被教导主任老张抓包，你躲进女厕所最后一个隔间，是我在外面顶着！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手机屏保，是你家那只肥得流油的橘猫‘猪咪’，它最喜欢钻你那个印着‘猛男必看’的粉色书包！”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苏小蝶记忆深处那把生锈的锁。
那些只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只有最亲密死党才知道的、鸡毛蒜皮却又无比真实的细节，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怀疑和恐惧。
“林……林浅？！”
苏小蝶捂着嘴的手无力地滑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哭腔，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眼前这张属于“李昭”的少年脸庞。
巨大的荒谬感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猛烈冲击着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着墙壁勉强支撑。
“真的是你？！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这是哪里？
我们……”“大周王朝，冷宫，废太子李晟的便宜儿子李昭。”
李昭言简意赅，用最精准的语言概括了他们目前的处境。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你，春桃，我的贴身宫女。
我们，”他苦笑了一下，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荒诞感，“组队穿越了，还是地狱难度开局。”
“冷宫……废太子……宫女……”苏小蝶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词，巨大的信息量让她脑子嗡嗡作响。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沾着油污和灰尘的双手，又抬头看了看这破败得连现代贫民窟都不如的“宫殿”，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感夹杂着对未知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怎么会这样……我们……我们还能回去吗？”
“回去？”
李昭眼神一黯，随即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目前看来，希望渺茫。
当务之急是，”他指了指地上的狼藉和两人狼狈的样子，“活下去。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活下去！”
“活下去”三个字，像一盆冷水，浇醒了苏小蝶混乱的思绪。
现实的冰冷和残酷瞬间压过了穿越的震惊和重逢的复杂情绪。
她看着地上的碎碗和冷粥，胃里一阵翻搅，强烈的饥饿感提醒着她这具身体面临的窘境。
她想起了这几个月在冷宫如履薄冰的日子，那份谨小慎微和麻木的顺从几乎是刻进了骨子里。
“对……活下去……”苏小蝶用力抹了把脸，擦掉泪水和灰尘，眼神里属于现代女孩苏小蝶的脆弱和迷茫迅速褪去，属于宫女“春桃”的谨慎和求生本能重新占据了主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殿下……不，林浅，”她艰难地切换着称呼，“这里太危险了！
隔墙有耳！
刚才……刚才是我失态了，动静太大，万一被人听见……”她的话提醒了李昭。
他立刻侧耳倾听，外面依旧只有呼啸的风声穿过破败的殿宇，暂时没有异动。
但他不敢大意。
“收拾干净！
快！”
李昭当机立断，声音压得极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我是殿下，你是春桃！
记住！”
苏小蝶（春桃）用力点头，属于闺蜜的默契瞬间回归。
她不再多问，迅速蹲下身，动作麻利地将大块的陶片捡起，藏进宽大的袖子里，又用脚小心地将地上的粥水和咸菜尽量蹭到角落的灰尘里掩盖痕迹。
李昭也忍着身体的虚弱，帮忙清理。
两人配合默契，短短几十秒，地上的狼藉就被大致掩盖，只剩下一点不易察觉的湿痕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馊味。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累得有些气喘吁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互相看着对方，眼神复杂。
一个顶着少年皇子的壳，灵魂是历史系宅男；一个是卑微宫女的外表，内里是活泼的现代闺蜜。
这诡异的组合，就在这大周王朝最阴冷的角落里，完成了跨时空的狼狈相认。
“好了，现在，”李昭感觉体力有些不支，饥饿感更加强烈，但他强撑着，“长话短说。
第一，你什么时候穿过来的？
什么身份？
知道多少这里的情况？”
苏小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同样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精神高度紧张：“大概……三个月前？
一睁眼就在掖庭做粗使宫女，后来因为……因为手脚还算麻利，又‘老实本分’，被拨到这冷宫来伺候‘殿下’。
就是李昭你……的前身。”
她声音苦涩，“至于情况……很糟。
这里是真正的冷宫边缘，没人管死活。
份例被克扣得厉害，送来的东西都是最差的，还经常短少。
除了几个同样被打入冷宫的、半疯不疯的老妃子，几乎见不到外人。
外面……听说几位王爷斗得很凶，北边鞑靼好像也不安分，宫里气氛很紧张，所以……”她指了指桌上那碗几乎没动的清粥，“我们的日子就更难了。”
李昭眉头紧锁。
信息不多，但足够勾勒出地狱绘卷的轮廓：物资匮乏、生存艰难、信息闭塞、朝局动荡。
完全是死局。
“你呢？”
苏小蝶急切地问，“你怎么穿过来的？
成了……殿下？”
“比你惨点。”
李昭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昨晚……或者说‘李昭’的前身，大概是饿狠了，又染了风寒，首接一命呜呼了。
我醒来就在这破板床上，差点没再死一次。
身份嘛，如你所见，废太子之子，皇帝名义上的孙子，实际上的……弃子、眼中钉、肉中刺。”
他语气带着自嘲，“三王夺嫡，我们这种身份，就是随时可以被拿来祭旗的炮灰。
还有那什么先帝遗诏……”他摇摇头，“现在完全没头绪。”
提到“遗诏”，苏小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变，但犹豫了一下，没立刻开口。
李昭敏锐地捕捉到了：“怎么？
你知道什么？”
苏小蝶咬了咬下唇，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伺候一个老嬷嬷的时候……她以前好像在先帝宫里做过事，半疯了，有时会胡言乱语……她有一次嘀咕过‘血浮屠……阴兵借道……太子冤枉……’后面就含含糊糊听不清了。
我当时以为她是疯话，没在意……”血浮屠！
李昭心头猛地一跳！
简介里提到的神秘阴影！
竟然真的存在！
而且似乎和废太子（也就是他现在的便宜爹）被废有关？
“阴兵借道……太子冤枉……”李昭咀嚼着这几个词，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就在这时——“笃笃笃。”
一阵不轻不重、带着点试探意味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冷宫死寂的气氛。
李昭和苏小蝶（春桃）同时身体一僵，瞬间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
这么快？！
被发现了？！
苏小蝶反应极快，立刻站首身体，脸上迅速恢复了那种麻木恭敬的神情，微微低头，快步走到门边，用带着一丝惶恐和恭敬的语气问道：“谁……谁在外面？”
李昭也强撑着站首，努力模仿着记忆中“李昭”前身那种怯懦畏缩的样子，但心跳却如擂鼓。
门外传来一个略显尖细、透着几分油滑的男声：“春桃姑娘？
咱家是膳房的小顺子。
听说殿下今日胃口不佳？
这早膳……可是不合口味？
咱家特意过来瞧瞧。”
膳房的小太监？
李昭眼神一凛。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们弄出动静、刚提到“血浮屠”的时候来？
是巧合，还是……无处不在的眼睛己经盯上了这无人问津的冷宫？
他看了一眼地上残留的、尚未干透的湿痕，心沉了下去。
这破地方，果然连空气都透着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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