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不是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而是伴随着嘹亮的鸡鸣,毫无遮拦地照进了西厢房。
王芳在一阵阵“咯咯哒”的叫声中醒来,头痛欲裂。
她看了一眼手机,才五点半。
在城市里,这个时间她还在沉睡。
走出房门,一股浓烈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院子中央,李梅正蹲在一个黑漆漆的土灶前,费力地拉着风箱,浓烟呛得她不住咳嗽。
王芳想去帮忙,却发现自己对那个古老的炊具一无所知,连柴火该从哪里塞进去都找不到。
“嫂子,你醒啦?
早饭马上就好。”
李梅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黑灰。
早饭是玉米糊和自家蒸的馒头。
王芳勉强喝了半碗,胃里依然不舒服。
饭桌上,李老汉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吃饭。
李明试图缓和气氛,讲了几个城里的趣事,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咀嚼声。
吃过早饭,李明拉着王芳,说要带她看看自己的“宏伟蓝图”。
他从车里拿出一个银白色的、充满科技感的箱子。
打开箱子,一架折叠着机翼的无人机静静地躺在里面。
“看,这就是我的新农具。”
李明像个献宝的孩子,眼神发亮,“它可以航拍测绘我们家所有的田地,精确到每一寸。
通过分析不同色块,就能知道哪里缺水,哪里缺肥,甚至还能提前发现病虫害。”
他带着王芳走到田埂上。
不远处,李老汉正弯着腰,用一把老旧的锄头一下一下地翻着地。
他的动作缓慢而富有节奏,仿佛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李明操作着遥控器,无人机发出一阵蜂鸣,缓缓升空。
它像一只敏锐的鹰,盘旋在李家田地的上空,将一幅幅高清的画面实时传输到李明的平板电脑上。
“爸!
你过来看看!”
李明兴奋地朝父亲喊道。
李老汉首起腰,用手背擦了擦汗,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那个“铁蜻蜓”,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湿润的泥土,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继续挥动锄头。
那是一种无声的、最决绝的抗议。
无人机在空中盘旋,李老汉在地下劳作。
现代科技与古老农耕,在同一片天空下,形成了一副奇异而割裂的画面。
王芳站在他们中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她看到,村里的一些人也聚拢过来,对着天上的无人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不解和疏离。
下午,王芳试图让自己融入这里的生活。
她想帮李梅洗衣服,却被带到村头的小河边。
一群妇女正蹲在青石板上,用棒槌“砰砰”地捶打着衣物,欢声笑语,聊着东家长西家短。
王芳看着那浑浊的河水和自己带来的名牌洗衣液,最终还是退缩了。
她躲回房间,拿出笔记本电脑,想处理一些之前没做完的工作。
然而,这里没有网络。
手机信号也时断时续,只有一个格。
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孤岛上,与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
傍晚,李梅端了一碗冰镇过的绿豆汤走进房间,看到王芳对着电脑发呆。
“嫂子,是不是住不习惯?”
李梅小声地问,眼神里满是关切。
王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梅子,你……你想离开这里吗?
去城里看看?”
李梅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想啊,做梦都想。
我想去看看哥说的那些高楼大厦,想去坐地铁,想去图书馆看一整天的书。”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走了,爸怎么办?
这地里的活,他一个人干不动了。”
两颗同样感到困惑和挣扎的心,在此刻产生了一丝共鸣。
王芳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李梅口中的“责任”和丈夫口中的“梦想”,究竟哪个更重。
入夜,李明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一股酒气。
原来是村里的长者,张大叔,把他叫去喝酒了。
“张大叔怎么说?”
王芳问。
“他没明着反对,也没支持。”
李明坐在床边,有些沮丧,“他就是跟我讲古,讲我们村那条河什么时候发过大水,讲哪块地适合种花生,哪块地适合种红薯。
他说,土地的事,得听土地的,不能光听机器的。”
张大叔是村里最受尊敬的长者,他的话,几乎代表了整个村子的态度。
李明知道,他的现代化改革之路,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李明,”王芳看着他疲惫的侧脸,轻声说,“也许……你父亲和张大叔说的是对的。
有些东西,是机器替代不了的。”
“不,芳,你没明白。”
李明转过头,眼神执拗,“我不是要替代,我是要融合。
传统经验是宝贵的,但它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去年村里闹蚜虫,光靠人工打药,收成还是减了三成。
如果用了我的方法,可以提前预警,精准喷洒,损失能降到最低。
我只是想让大家过得好一点,为什么就这么难?”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王芳无言以对。
窗外,月光依旧,但村庄的宁静似乎被打破了。
空气中,弥漫着新与旧、闯入与固守的紧张气息。
李明带来的无人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కి不止是好奇,更是对一种沿袭了数百年的生活方式的挑战。
而这场碰撞,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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