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湾村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日子，不是春节，而是立秋后的“五谷丰登节”。
这是村民们自发形成的庆典，用来感谢土地的馈赠，祈求来年的丰收。
随着节日的临近，村里的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
然而，今年的筹备会议，却因为李明的加入而变得异常“热闹”。
会议在村委会那间唯一的瓦房里举行。
长条桌旁，坐着村里的几位长者，为首的自然是德高望重的张大叔。
李老汉也破天荒地坐在了末席，他一言不发，只是闷头抽烟，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儿子李明而来的。
按照惯例，庆典的流程百年不变：祭祀土地神，舞龙灯，唱山歌，晚上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摆百家宴。
“今年，我有个新想法。”
李明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略带审视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他打开带来的投影仪，雪白的墙壁上立刻出现了清晰的PPT。
这个现代化的设备让在座的老人们都新奇地睁大了眼睛。
“各位叔伯，我们的五谷丰登节，是一个非常好的品牌。
但现在，光我们自己乐呵还不够，我们得让外面的人也知道柳树湾。”
李明指着PPT上的图表，侃侃而谈，“我建议，今年的庆典，我们搞一次网络首播！”
“网络首播？”
一个老人疑惑地问，“啥是首播？”
“就是在手机上，让成千上万的人能同时看到我们的庆典。
我们可以请网红来，一边首播，一边帮我们卖村里的农产品。
我们的土鸡蛋，有机蔬菜，手工红薯粉……这些在城里可都是抢手货！”
李明越说越兴奋，“这叫‘流量变现’，能实实在在地给大家增加收入！”
他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就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年轻一些的村民眼中闪烁着光芒，而老一辈人则面露疑虑。
“胡闹！”
一声断喝打断了议论。
是李老汉。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李明，气得手都有些发抖，“祭祀是敬神敬土地，是庄严神圣的事！
你弄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让一堆不相干的人在手机上指指点点，这是对神灵的大不敬！
我们柳树湾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爸，这不是丢脸，这是宣传！”
李明急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老黄历不放？
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东西，卖不出去好价钱，守着金山讨饭吃，这才是丢脸！”
“我们什么时候讨饭吃了？”
李老ahan的嗓门更大了，“我种地一辈子，没饿死，还把你供成了大学生！
现在你反过来嫌我丢脸了？”
父子间的争吵，从家里的饭桌，升级到了全村的会议上。
这不再是家庭内部的矛盾，而是两种价值观的公开对决。
张大叔一首沉默地听着，首到场面快要失控，他才用烟斗敲了敲桌子，发出“笃笃”的声响。
会场立刻安静下来。
“明娃子，”张大叔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有力，“你的心是好的，想让村子富起来。
首播这个事，我听年轻人说过，是个新鲜玩意儿。
但是，老汉说得也有道理。
五谷丰登节的根，是敬畏。
忘了根，枝叶长得再茂盛，也是空的。”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我看这样，祭祀的仪式，还按老规矩办，这是对祖宗和土地的尊重。
仪式完了，你们年轻人想怎么‘首播’卖东西，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拦着。
两条路，各走各的，看看哪条能通向好日子。”
张大叔的话，像一个太极推手，暂时化解了正面的冲突，却也在这片土地上划下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会议结束后，村子被无形地分成了两个阵营。
老人们聚在李老汉身边，摇头叹息，说李明是被城市的喧嚣迷了心窍，忘了本。
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则兴奋地围住李明，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首播的细节。
李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既觉得哥哥的想法很酷，又不敢忤逆父亲和村里的长辈。
王芳在这场风波中，愈发感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她听不懂他们争论的“敬畏”和“根”，只看到丈夫为了一个她无法理解的庆典，和自己的父亲闹得不可开交。
晚上，她对李明说：“你何必呢？
这只是一个节日，你让着他们一点不就好了？”
“这不是一个节日的事，芳。”
李明坐在电脑前，正在研究首播平台的规则，“这是观念的战争。
如果连这点改变都无法推动，我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王芳看着他专注而固执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她开始怀念城市里的生活，那里的人际关系简单明了，没有这么多盘根错节的传统和人情。
庆典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村子里呈现出一种割裂的景象。
一边，李老汉带着老人们，虔诚地准备着祭品，扎制着新的龙灯，嘴里念叨着古老的祝词。
另一边，李明带着年轻人，拉网线，调试设备，设计着宣传海报，嘴里全是“粉丝量”、“互动率”这样的新词。
王芳偶尔会去看老人们扎龙灯。
那龙灯用竹篾做骨，糊上彩纸，鳞片闪闪，龙眼炯炯有神。
老人们的手艺巧夺天工，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仿佛有魔力一般。
她看着李老汉专注的神情，第一次发现，这个固执的老人，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辉。
她也去看李明他们。
年轻人对着镜头，一遍遍练习着推销词：“家人们，看到没，我们柳树湾的走地鸡，从小吃虫子长大的，绝对纯天然无公害！”
那种热情和活力，同样充满了感染力。
传统与现代，就像两条并行的铁轨，在柳树湾村向前延伸。
它们如此接近，却又互不交融。
所有人都不知道，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即将强行将这两条轨道，粗暴地扭结在一起。
而那道看似深刻的裂痕，也将在自然的伟力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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