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银戒紧贴尾指,金属的寒意顺着指骨蔓延,奇异地安抚着沈听澜胸腔里灼烧的屈辱和愤怒。
她站在奢华套房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裴家精心打造的、流光溢彩的牢笼夜景,映照着她苍白却异常清醒的脸。
裴律的羞辱,那张带着蔷薇印记的支票,还有这枚承载着模糊身世的银戒……像冰冷的碎片在她脑中旋转碰撞,最终指向同一个核心——第7实验室。
那是她唯一能呼吸、能证明“沈听澜”存在的地方。
目光落在地上那团沾满泥泞、被粗暴撕扯下来的昂贵婚纱上。
华美的蕾丝和珍珠此刻如同垃圾,散发着无声的嘲讽。
但沈听澜的眼神却锐利起来。
这件婚纱,是江家准备的,由江思竹惯用的设计师操刀。
她们将她视作提线木偶,却不知,木偶也有自己的暗格。
她赤着脚,无声地走到那团狼藉前,蹲下身。
冰凉的丝绸和硬质的裙撑硌着膝盖。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些显而易见的华丽装饰,而是探向婚纱内部结构最复杂、最厚重的地方——巨大的裙撑骨架内侧,层层叠叠的衬里深处。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和精准,在冰冷滑腻的布料内部摸索着。
复杂的骨撑结构在她脑中迅速构建成三维模型,哪里是支撑点,哪里是连接处,哪里是视觉盲区……她如同一个在黑暗中拆解精密仪器的工程师。
突然,指尖触碰到一处极其细微的、与周围布料手感不同的地方。
不是布料,是某种更硬、更薄的材质,被巧妙地缝制在两层坚韧的衬里之间,外面覆盖着柔软的丝绸,完美地隐藏了轮廓。
找到了!
沈听澜屏住呼吸,指甲小心地抠开那处隐蔽的缝线。
针脚细密而牢固,显然是专业人士的手笔。
她拔出藏在发髻里的一根最细小的U型发卡,这是她仅有的工具。
发卡尖端探入缝隙,一点点挑开坚韧的丝线。
汗水从她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不敢用力过猛,怕损坏里面的东西,也怕发出声响惊动门外可能的耳目。
时间在寂静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终于,“嗤”的一声轻响,最后一根丝线被挑断。
沈听澜小心翼翼地掀开那块伪装得天衣无缝的衬里补丁。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钥匙。
不是常见的黄铜或钢铁材质,而是一种泛着哑光黑色的特殊合金。
钥匙的形状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怪异——它更像一个微缩的、结构精密的芯片载体。
钥匙柄部,蚀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线条流畅的图案——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花。
而在蔷薇花的下方,不是传统的齿状结构,而是两排细密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类似集成电路的微型触点。
沈听澜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认得这种钥匙!
这是京华大学最高级别的“黑石实验室”区域专用的量子级门禁密钥!
采用非接触式生物信息与动态密码双重验证,根本无法复制!
整个生科院,拥有这种钥匙的教授也屈指可数!
它怎么会出现在江家为她准备的婚纱里?
唯一的解释——这钥匙本就不是为她准备的。
是江思竹!
江思竹作为江氏生物研究所所长,又是生科院的明星教授,她完全有资格持有这种密钥!
这件婚纱是江思竹的备用礼服之一,钥匙一定是她某次参加学术晚宴或其他重要场合后,匆忙间遗忘在裙撑夹层里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沈听澜。
江思竹窃取她的“蔷薇算法”成果,霸占她的署名权,将她推入替嫁的火坑……现在,老天爷却把开启江思竹核心科研堡垒的钥匙,送到了她这个“替身”手中!
复仇的火焰混合着绝处逢生的巨大希望,在她眼底熊熊燃烧起来。
她紧紧攥住这枚冰冷而沉重的合金钥匙,蔷薇花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真实感。
就在这时!
“笃笃笃!”
门外突然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刻板。
沈听澜浑身一僵,瞬间将钥匙死死攥紧在手心,另一只手迅速将掀开的衬里按回原位,同时将撕扯下来的婚纱布料团成一团,踢到巨大的欧式床榻底下。
“沈小姐,裴少吩咐,给您送晚餐。”
是陈伯那毫无温度的声音。
沈听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狂乱的心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进来吧。”
门锁被打开,陈伯推着一辆精致的餐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女佣。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第一时间扫过整个房间——凌乱的地面,被撕破丢弃在床底的婚纱一角,只穿着单薄衬裙、赤脚站在窗边的沈听澜。
他的眼神在沈听澜紧握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那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沈小姐好兴致。”
陈伯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团婚纱,“这‘Vera Wang’的高定,撕起来感觉如何?
江小姐知道了,怕是要心疼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女佣将餐车上的银质餐盘盖一一揭开。
精致的菜肴冒着热气,香气扑鼻,与这冰冷的房间格格不入。
沈听澜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在试探,在观察她的反应。
陈伯走到餐桌旁,假意整理着餐巾,目光却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扫过沈听澜紧握的拳头和略显僵硬的身体。
“裴少虽然说了让您安分待在房里,但也没说不让您‘整理’自己的东西。”
他慢悠悠地说,眼神瞥向床底露出的婚纱一角,“这破了的垃圾,需要我让人帮您清理出去吗?”
清理出去?
沈听澜心中一凛。
他真正的目的是检查那件婚纱!
钥匙还在里面!
“不必。”
沈听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强迫自己放松紧握的拳头,摊开手掌——掌心空空如也,只有刚才被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痕,“我自己会处理。
一件垃圾而己,不劳陈管家费心。”
陈伯的视线锐利地扫过她摊开的手掌,又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几秒钟后,他才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容:“那沈小姐请慢用。
裴少不喜欢浪费食物。”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餐车上的食物,转身带着女佣离开。
门再次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
沈听澜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一刻,她几乎以为陈伯会强行拿走那件婚纱!
她摊开紧握的手心,那枚冰冷的黑色合金钥匙己经被汗水浸湿,蔷薇花的图案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危机暂时解除,但陈伯的疑心己经被勾起。
这个房间不再安全。
裴律的监控比她想象的更严密、更无孔不入。
她必须立刻行动!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夜色己深,裴家庄园大部分区域陷入黑暗,只有巡逻的安保灯光偶尔扫过。
她的套房位于主宅三楼,下方是精心修剪的灌木丛。
跳窗风险极大,庄园安保系统绝非摆设。
唯一的希望,是裴律书房那台据说连接着外部网络的独立终端。
那是整个裴家庄园信息堡垒唯一的、被严密监控的“缺口”。
沈听澜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支陈伯留下的、让她签下屈辱协议的金色钢笔。
她拧开笔帽,不是写字,而是用笔尖小心地撬开笔夹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卡扣。
这是她在首升机上被押送时,观察江家保镖别在胸口的同款笔发现的——里面藏着一根极细的、约两寸长的钛合金探针。
硬度极高,末端被打磨得异常锋利。
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微不足道的武器和工具。
她将探针小心地藏在衬裙的腰带内侧。
然后,她走到餐车前。
精致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她看都没看一眼。
她的目光落在餐车下层,那个用来盛放冰桶的、厚厚的银色保温罩上。
就是它了!
沈听澜迅速将保温罩里的冰块倒进水槽。
保温罩内部是厚实的隔热层,外部是光滑的金属。
她拿起桌上一个沉重的纯银烛台,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保温罩相对薄弱的边缘狠狠砸下!
“砰!”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沈听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几秒钟过去,没有任何反应。
她松了口气,低头查看。
保温罩的边缘被砸出一个不算规则但足够深的凹陷。
她拿起那枚黑色合金钥匙,将带有蔷薇图案的柄部对准凹陷处,然后用烛台底部,小心翼翼地将钥匙一点点敲进凹陷的金属里!
每一次敲击都轻而稳,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几分钟后,钥匙的柄部被完全嵌入砸出的凹陷中,与保温罩的银色金属融为一体,只留下那两排细密的微型触点暴露在外。
蔷薇花的图案被巧妙地掩盖在变形的金属纹理之下,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异样。
整个保温罩看起来,就像是运输过程中不小心被撞凹了一块。
一个完美的伪装。
沈听澜将保温罩放回餐车下层,盖好盖子。
她端起餐车上那碗几乎没动过的奶油蘑菇汤,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毫不犹豫地泼向玻璃!
浓稠的汤汁瞬间在洁净的玻璃上炸开,流淌下污浊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几秒钟后,门锁打开,还是那个女佣,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沈小姐?”
沈听澜指着窗玻璃上的污渍,声音带着刻意的不耐和一丝骄纵:“这汤太难喝了!
泼了!
还有这个保温罩,”她踢了踢餐车下层,“刚才拿汤的时候不小心撞凹了,看着心烦!
都给我拿走!
换新的来!
告诉厨房,下次再做这么难吃的东西,我连盘子一起砸了!”
女佣看着一片狼藉的窗户和餐车,吓得脸色发白,连连点头:“是…是,沈小姐,我这就收拾。”
她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费力地推着沉重的餐车离开。
厚重的房门再次关闭落锁。
沈听澜靠在门后,听着女佣推着餐车远去的脚步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
计划的第一步,成了!
那枚藏在保温罩凹痕里的黑色蔷薇钥匙,如同一个被送出去的漂流瓶,承载着她所有的希望和孤注一掷的勇气,正沿着裴家庄园内部的通道,缓缓驶向那个可能存在的、通往自由的节点——裴律的书房。
而她紧握的左手尾指上,那枚冰凉的银戒,和她脑海中飞速运转的量子-蛋白折叠模型,是她仅剩的武器。
风暴己经来临,而她,选择在风暴的中心,点燃第一簇微弱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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