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又醒了。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城市陷入最深沉的睡眠，只有他总裁办公室附带的休息间里，空气冷得像结了冰。
不是因为中央空调被他习惯性调到十六度——虽然他确实这么干了——而是因为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第七天了。
连续七个晚上，他都被迫进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的核心内容高度一致：一个看不清面容，但声音清脆，语速快得像加特林扫射的女人，在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对他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职场批判。
第一天，这女人在梦里拽着他的阿玛尼高定领带，力气大得差点让他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升天，嘴里嚷嚷：“工资一分不涨，加班往死里加，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使唤！
信不信老娘明天就带着核心数据跳槽对家，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社会的毒打？！”
第二天，他梦见自己锃亮的菲拉格慕皮鞋上，多了一个清晰的、小巧的鞋印。
那女人叉着腰，指着呼呼吹着冷风的空调出风口：“十六度！
陆沉舟你当我们是超市冷柜里的带鱼，需要全程冷链保鲜吗？
电费是你家印钞机印的啊？
省这点钱够你植几次发？”
第三天，他梦里的咖啡杯被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打翻，滚烫的液体（在梦里感觉无比真实）泼了他一身，伴随着痛心疾首的指责：“蓝山！
又是蓝山！
大佬，能不能换点新花样？
这玩意味儿酸得跟刷锅水似的，你味蕾是出厂设置就没校准过吗？”
第西天，第五天，第六天……内容推陈出新，角度刁钻，从批判他开会时面无表情像别人欠他八百亿，到吐槽他签字笔只用万宝龙特定款是“矫情他妈给矫情开门”，总之，没有一夜安生。
陆沉舟坐起身，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黑暗中，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陆沉舟，沉舟集团说一不二的掌舵者，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居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在梦里连续骚扰了整整一周！
奇耻大辱。
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落地窗前。
脚下是城市的璀璨灯火，如同匍匐在他脚下的星河。
可这万家灯火，却照不亮他心头的阴霾。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声音有点耳熟，但蒙着一层雾，每次他想看清，梦就醒了。
那种抓不住、摸不着的感觉，让掌控欲极强的陆总非常、非常、非常不爽。
他拿起内线电话，想叫值班秘书去查，手指按上按键的瞬间又顿住了。
查？
怎么查？
难道要发布集团通告，说“总裁连续七日被噩梦缠身，现征集解梦大师及疑似在梦中行凶的女员工”？
他陆沉舟丢不起这个人。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稍微压下了那股无名火。
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调出了总部所有女员工的入职档案和近期监控录像。
他就不信，揪不出这个隐藏在人民群众内部的“敌对势力”！
同一片夜空下，隔了小半个城市的一个出租单间里，林悄悄正抱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屏幕上是某个匿名职场吐槽论坛的界面。
标题：八一八我那人帅钱多但脑子可能有点那个的大老板——第七弹！
内容：“家人们谁懂啊！
今天陆·制冷机·周扒皮·沉舟先生，又双叒叕开创了新的不做人记录！
下午开项目推进会，就因为PPT第三页的饼状图颜色饱和度低了0.5%，他让我们整个部门原地加班三小时，重做了二十七版！
二十七版啊！
他当是玩奇迹暖暖呢？
配色还要搞毕业套装？
老娘的眼睛现在看路灯都自带彩虹炫光！”
“还有，他是不是对十六度有什么执念？
办公室里穿羽绒服干活儿的场面你们见过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沉舟集团总部大楼改行搞冰雕展览了！
姐妹们，真诚发问，老板这种生物，是不是普遍认为员工的新陈代谢跟恐龙是一个级别的，靠自身发热就能抵御严寒？”
“最绝的是，他晚上十点让我泡咖啡，我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给他换了杯热牛奶（怕他猝死没人给我发工资），结果人家看了一眼，用那种能冻死南极企鹅的眼神瞥我，说：‘林秘书，我的大脑不需要婴幼儿安睡饮品。
’ 我呸！
你大脑不需要，你黑眼圈需要！
活该你失眠做噩梦！”
打完最后一句，林悄悄恶狠狠地敲下回车键，把帖子发了出去。
爽！
白天在陆沉舟那里受的窝囊气，仿佛随着这一通酣畅淋漓的吐槽，从指尖倾泻而出，消散在无形的网络世界里。
这是她最近发现的解压神器。
自从一个星期前，她第一次在这个匿名论坛激情开麦吐槽陆沉舟之后，她就爱上了这种感觉。
安全，隐蔽，还能得到一堆网友“哈哈哈哈”和“姐妹挺住”的共鸣，比跟闺蜜吐槽还带劲。
唯一有点奇怪的是，每次她吐槽得特别投入、特别真情实感之后，晚上睡觉总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好像总有个模糊的人影在晃，但她醒来就记不清了。
大概是自己也气得不轻吧。
林悄悄没太在意。
她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洗漱睡觉。
明天又是给陆扒皮当牛做马的一天，得养精蓄锐。
躺到床上，闭眼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最后腹诽了一句：“陆沉舟这种男人，也就那张脸和那张黑卡能看了，性格恶劣，行为幼稚，情商盆地，估计谈恋爱也是个只会说‘天凉王破’的小学鸡…白瞎了那副好皮囊…”声音渐低，她沉沉睡去。
完全不知道，在她陷入睡眠的瞬间，某个刚刚躺下，试图用数羊来对抗失眠的总裁办公室里，陆沉舟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是他休息间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片混沌的、灰蒙蒙的空间。
然后，那个让他咬牙切齿了七天的、清脆又聒噪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仿佛贴着他耳朵响了起来：“陆沉舟这种男人，也就那张脸和那张黑卡能看了，性格恶劣，行为幼稚，情商盆地，估计谈恋爱也是个只会说‘天凉王破’的小学鸡…白瞎了那副好皮囊…”陆沉舟：“！！！”
他猛地坐起（在意识里），环顾西周。
灰蒙蒙，空荡荡，只有那个女人的声音在回荡，带着刚睡醒的、软糯的鼻音，但吐槽的内容却字字诛心。
这次，他听得异常清晰。
而且，这声音……陆沉舟眯起了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光芒。
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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