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熬了两个通宵。
他用尽了手头能找到的所有材料——粗糙的矿纸、自制炭笔,甚至刮下岩壁上某种能留下痕迹的矿物粉尘。
他要写的不仅仅是一份“方法说明”,而是一份能让人眼前一亮、看到巨大价值的“项目建议书”。
他借鉴了前世写项目提案的全部经验:清晰的问题陈述(当前净化效率低下、资源浪费、底子折损率高)、详实的数据支撑(他自己记录的小本子派上了大用场)、创新的解决方案(他的标准化、流程化净化法)、可量化的预期收益(效率提升XX%,成本降低XX%,弟子晋升率提高XX%),甚至还包括一个简单的试点实施计划和建议的考核标准。
他给这份心血之作起了个名字:《关于在外门矿洞丙区试行“标准化煞气净化流程”以提升整体效率与安全性的方案》。
“名字长了点,但显得专业。”
陆沉揉着发黑的眼睛,满意地看着最终成果。
这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连骨髓里那熟悉的刺痛感似乎都因为过度专注而暂时退却了。
第三天清晨,他仔细地将方案卷好,用干净的布条系上,怀着一种近乎“献宝”的心情,提前来到了监工王胖子指点的地点——位于矿区边缘的一处清雅小院外。
这里与外门矿洞的污浊混乱判若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气,让习惯了煞气的陆沉甚至有点“醉氧”的感觉。
他整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却仍是矿工服的衣衫,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叩响了院门。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外门执事服饰、面容刻板的青年探出头,上下打量了陆沉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仿佛闻到了什么不洁的气味。
“何事?”
语气冷淡得像矿洞深处的寒石。
陆沉连忙躬身,双手捧上方案:“这位执事大人,在下矿工陆沉,奉前日那位仙师之命,前来呈送关于净化方法的册子。”
那执事瞥了眼陆沉手中那卷用矿纸和布条捆着、显得寒酸无比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放下吧。”
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拈了过去,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呃,仙师大人她……可有其他吩咐?
或者,我能否在此等候……”陆沉试图争取一个当面陈述的机会,他相信凭自己准备好的说辞,能增加成功的几率。
“仙师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执事不耐烦地打断他,“东西送到就行了,赶紧走,别污了这里的清净。”
说完,也不等陆沉回话,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差点撞到陆沉的鼻子。
陆沉站在原地,吃了结结实实一个闭门羹。
清晨的凉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矿工服在此地显得多么格格不入。
他自嘲地笑了笑,低声嘀咕:“得,连PPT宣讲的机会都没给。
看来跨部门提案的难度,哪个世界都一样大。”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退到远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望着那紧闭的院门。
内心的期待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但并没有完全泄气。
他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也好,省了当面紧张。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对吧?
虽然我这顶多算是个‘高纯度煞气结晶’,但也是稀缺资源啊。”
他苦中作乐地想,“再说了,万一那仙师就喜欢我这种低调务实、只做事不邀功的风格呢?”
接下来的几天,陆沉一边按部就班地在丙三区干活,一边竖着耳朵等待消息。
他甚至忍不住向王胖子打听,王胖子也只含糊地说“上面还没回复,等着吧”。
希望,在等待中慢慢被消磨。
十天过去了,音讯全无。
陆沉开始意识到,他那份心血之作,很可能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沉底了。
那位仙师可能根本没看,或者随手就扔在了一边。
他之前构想的“凭借才华一飞冲天”的剧本,看来是演不下去了。
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修仙世界,一个底层矿工的“奇思妙想”,或许根本无足轻重。
这天收工后,陆沉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住处。
同屋的李大个看他情绪低落,难得地没有大声嚷嚷,而是默默递过来一个干硬的窝头。
“陆老弟,别想了。
那些大人物们,忙得很,哪会记得咱们这点小事。”
李大个笨拙地安慰道。
陆沉接过窝头,用力咬了一口,硌得牙疼。
他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李哥,我这不是心疼我熬的那两宿嘛!
早知道还不如多睡会儿,长点个头。”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和李大个的身高差。
李大个被他逗乐了:“你小子,净想美事!
赶紧吃,吃了睡觉,明天还得下矿呢。”
夜里,陆沉躺在硬邦邦的板铺上,望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被煞气染成暗红色的微弱月光。
挫败感像是冰冷的潮水,一阵阵涌上来。
他回想起自己穿越前的日子,虽然也是社畜,但至少有个盼头。
而在这里,前途似乎只有无尽的挖矿、吸收煞气、在痛苦中挣扎,首到某一天彻底崩溃或者变成煞魔。
“难道真要在这鬼地方‘从入门到入土’?”
他喃喃自语,一股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但就在这时,他骨髓深处那熟悉的刺痛感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像是在提醒他现实的残酷。
这刺痛反而奇异地激发了他骨子里的那股倔强。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了。”
他翻了个身,面对斑驳的土墙,“方案走不通,就换条路。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他的大脑又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既然“自上而下”的改革路线暂时走不通,那就回归“自下而上”的原始积累。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得靠自己。
“开源节流……现在‘节流’做得差不多了,效率提升有瓶颈。
得想想怎么‘开源’。”
他盯着墙壁,仿佛能看穿岩石,看到那些蕴藏着的煞气资源。
“煞气……除了硬吸,还能干嘛?
能不能像煤炭一样,除了燃烧,还能提炼出煤气、煤焦油?
对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之前一首想着如何更高效、更安全地“吸收”煞气,却从来没想过如何“利用”煞气!
这个世界的人,似乎只把煞气当作一种狂暴的、需要小心驾驭的能量来源。
但煞气本身,会不会也是一种材料?
他猛地坐起身,把旁边快要睡着的李大个吓了一跳。
“陆老弟,你魔怔了?”
“没有,李哥,我是悟了!”
陆沉眼睛在黑暗中发亮,“我问你,咱们吸不掉的、散逸在矿洞里的那些杂驳煞气,最后都去哪了?”
李大个迷迷糊糊地回答:“还能去哪?
散了呗,或者沉到地底下了。
不然矿洞里还能住人?”
“散了……太浪费了!”
陆沉激动地搓着手,“那可是能量啊!
虽然品质差了点,但量大管饱!
能不能……能不能想办法把它们收集起来?
哪怕用来点灯取暖呢?”
李大个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用煞气点灯?
你小子真敢想!
那玩意儿点着了,怕是连魂儿都得给烧没了!
睡觉睡觉,明天还得干活呢!”
李大个倒头就睡,鼾声很快响起。
陆沉却毫无睡意。
他重新躺下,内心激动不己。
收集、提纯、转化低品质煞气……这无疑是一个更艰难、更危险的方向,可能完全不被理解,甚至被视为歪门邪道。
但这也是一条无人走过的路,一条真正可能开创局面的路。
“好吧,‘标准化流程’项目暂时搁浅。”
他在黑暗中对自己说,嘴角扯出一个带着疲惫和兴奋的弧度,“现在,启动B计划:‘废煞利用与新能源开发’课题。
先从……嗯,试试看能不能做个‘煞气蓄电池’或者‘煞气动力炉’?”
前景未卜,困难重重。
但至少,他又有了目标,有了方向。
那种在困境中为自己找到一丝光亮、并苦中作乐继续前行的劲儿头,又回到了他身上。
“慢慢来,反正有的是时间——在变成疯子或者死掉之前。”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次,笑声里多了几分真正的豁达。
在沉重的呼吸和李大个的鼾声中,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开始在脑海里勾勒第一个“煞气收集器”的设计草图。
长夜漫漫,煞气弥漫,但某个矿工的心中,却点燃了一簇微弱而持久的火苗。
这火苗,名叫希望,亦或,只是不甘平庸的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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