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月余,周牧便常来找陈青石玩耍。
清晨,山雾如纱,笼罩着村舍与田埂,两人踩着露水浸湿的草径,去后山寻野果;正午,蝉鸣如织,藏在浓密的树冠中嘶鸣不休,陈青石教周牧用削尖的竹枝在溪中插鱼,竹竿一颤,水波荡开,鱼影倏忽而逝,周牧每每失手,却笑得开怀;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与紫灰的渐变画卷,两人坐在溪边大石上,周牧为他讲述书中将军保家卫国的经典战役,陈青石托着下巴,眼睛亮得像星子落进深潭,听得入神,偶尔拍腿大叫:“好!
这才叫英雄!”
一次,一头半大的野猪闯入村东的菜地,拱得萝卜白菜满地狼藉,村民持棍棒围堵,却无人敢近身。
陈青石闻讯赶来,赤手空拳,一声怒吼如惊雷炸响,吓得野猪一顿。
他一个箭步上前,双手卡住猪颈,脚下发力,竟将那百十来斤的野猪硬生生扳倒在地,猪蹄在泥土中刨出深沟,嘶鸣声震得林鸟惊飞。
周牧站在田埂上,手中书卷掉落,被风吹得页页翻飞,他望着那在尘土中制伏野兽的少年,久久无言,良久才轻叹一句:“青石,你这一身力气,将来定能做一番大事,当个大将军!”
陈青石抹了把脸上的灰土,哈哈一笑,将野猪扛上肩头,猪肉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脊梁,他却走得稳稳当当:“什么将军不将军,今晚请你吃烤猪肉!
我娘说,力气不用来打架,用来护村、护人,才是正道。”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秋叶落时,山风转凉,枫叶如血,飘落在村口的石板路上。
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像是季节更替的叹息。
周牧的母亲站在车旁,裹着厚实的绒披,神色温柔而坚定。
她告诉陈青石,京城里的舅爷做了大官,要接他们母子去享福,周牧也要进国子监旁听,不能再耽搁学业。
离别那天,天空飘着细密的秋雨,如针如丝,打湿了山道,也打湿了两个少年的眼眶。
周牧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佩——羊脂白玉,雕着祥云纹,边缘被体温焐得温润,他郑重地塞进陈青石手里:“青石,你好好练本事,将来若有机会,我们京城再见!”
那玉佩触手生温,仿佛还带着少年掌心的热度。
陈青石翻遍全身,却只找出那把平日最珍爱的小木弓——弓身是他亲手削的槐木,弓弦是牛筋搓成,虽粗糙,却打磨得光滑发亮。
他将木弓递过去,声音有些哽咽:“拿着……以后……别忘了我。”
马车缓缓启动,轱辘碾过湿漉漉的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山道的雾气尽头,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尘土与马粪的腥气,在秋雨中缓缓消散。
陈青石握着那枚玉佩,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浸湿了衣领。
他望着远方,山峦如黛,云雾缭绕,仿佛周牧的身影己融入那片苍茫。
此后经年,山溪依旧潺潺,春涨秋涸,玩伴们渐渐长大,有的娶妻生子,有的外出谋生,唯有他,依旧是那个青崖山下力气惊人的少年樵夫,每日扛着柴禾,踏着晨露与暮色归家。
而周牧,那个曾站在溪边、捧书轻语的少年,早己乘着时代的风浪,凭借自己的聪慧刻苦与家中亲戚的提携,一步步走出大山,踏入繁华京城。
他苦读诗书,研习律法,笔下文章清峻有骨,庭上断案明察秋毫,年纪轻轻便在刑部谋得一职,虽非权倾朝野,却己站稳脚跟,前途可期。
他常在夜深人静时,推开京城官舍的窗,望着天边一轮冷月,想起青崖山下的溪水、野猪、木弓,和那个力能扛鼎的少年。
他始终记得那枚玉佩的触感,也记得那句“京城再见”的约定——他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己悄然转动,只待重逢之日,轰然咬合。
三日后,邻村传来惊讯:江湖恶匪“裂碑手”刘霸天率众盘踞青崖山,筑寨为营,设卡收税。
此人原是边军逃卒,因擅使重掌、力能裂碑而得名,曾净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如今他占山为王,凡过往商旅,不纳“买路钱”者,轻则断指折骨,重则抛尸山涧。
一时间,山路断行,人心惶惶,连采药的山民都不敢再入深林。
山风骤冷,林鸟不鸣,连溪水也似被恐惧浸透,流速迟缓,水色发暗。
“这可怎么活?”
陈老根坐在门槛上,手中烟袋锅子磕得啪啪响,愁眉不展。
青崖山是他们祖辈砍柴谋生的命脉,如今被山贼霸占,一家老小的口粮也成了问题。
烟锅里火星明灭,如同他眼中残存的希望,忽明忽灭。
陈青石却猛地站起,一掌拍在桐木桌上,震得碗盏跳动,茶水泼洒而出。
他双目如炬,额上青筋微跳,声音低沉却如雷滚过:“岂有此理!
青崖山是公山,岂容恶贼横行?
我这就上山会会他!”
“你疯了?”
母亲拖着虚弱的身躯一把拉住他,眼眶泛红,指尖冰凉,声音颤抖如秋叶,“那刘霸天可是能一掌劈死壮牛的凶人,你不过是个孩子,去了就是送死!”
“我不是孩子了。”
陈青石目光如炬,声音低沉却坚定,如山涧深流,“我是陈家的男儿,是青崖山的儿子。
若连山都护不住,还谈什么孝道?
什么做人?”
他挣开母亲的手,那手掌宽厚而温热,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父母惊骇,连连阻拦。
可少年血气方刚,心中燃着一团火,如何按捺得住?
当夜,他悄然背起祖传的柴刀——刀身厚重,刃口斑驳,是父亲年轻时用过的老物,刀柄缠着褪色的红布,那是他出生那年,老村长亲手系上的“护命结”。
他踏着月色,独步上山。
月光如银水倾泻,洒在山道上,石阶泛着幽蓝的光,两旁古木参天,枝桠交错如鬼爪,夜风呜咽,似有低语在劝他回头。
可他脚步坚定,踏碎落叶,发出“沙沙”之声,如战鼓在心底擂动。
山寨门前,两名守夜山贼正倚墙酣睡,腰间酒壶晃荡,散发出浓烈的劣质烧酒气味。
陈青石如狸猫般近身,一手锁喉,一记重拳,动作干净利落,未发一言便令其动弹不得。
他推门而入,寨中灯火通明,松脂火把在风中摇曳,投下跳动的暗影,如群魔乱舞。
刘霸天正与众匪围坐饮酒,大块吃肉,油光满面,喧哗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肉香混着汗臭、酒气,在空气中弥漫出令人作呕的浊味。
“何人擅闯?”
刘霸天猛然睁眼,声如雷震,手中酒碗“啪”地摔碎在地,酒液西溅,如血点洒落尘埃。
陈青石孤身立于火光之中,身影被拉得极长,柴刀斜指地面。
他衣衫朴素,目光却如浸透了山间寒泉的刀锋,扫过满寨匪徒:“青崖山,不容尔等作恶。
限你今夜撤寨下山,否则——”他顿了顿,整个山寨的喧嚣为之死寂,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踏平此寨。”
“哈哈哈!”
刘霸天拍案而起,怒极反笑,声震屋瓦,“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我‘裂碑手’面前放肆?
看掌!”
话音未落,一掌劈出,掌风呼啸,如狂飙过谷,掌缘带起一道灰影,掌力所至,木桌“咔嚓”裂开,碎屑纷飞。
这一掌,他曾劈裂过青石碑,名不虚传。
可陈青石不闪不避,右拳紧握,迎面轰出!
拳风如龙吟,破空而至。
“咔嚓——”骨骼碎裂的刺耳声音,骤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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