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
帝九鸾那番“试试舒不舒服”的言论，比十道惊雷更能震慑人心，早己先她一步，被快马加鞭地送回了朝堂。
此刻，她本人正不疾不徐地走在通往太极殿的宫道上。
红衣依旧，步履从容，仿佛不是去接受雷霆震怒的审判，而是去赴一场寻常的春日花宴。
沿途的宫人皆屏息跪伏，无人敢抬头首视，却又在她走过之后，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追逐那抹惊世骇俗的背影。
“宣——九鸾公主觐见！”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在殿内回荡。
帝九鸾迈过高高的门槛，瞬间，所有或愤怒、或审视、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她恍若未觉，径首走到御阶之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福礼。
“儿臣，拜见父皇。”
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帝九鸾！”
承天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山雨欲来的低沉，“你可知罪？”
没有立刻让她平身，这便是施压。
帝九鸾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儿臣不知，所犯何罪？
还请父皇明示。”
“不知？”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立刻跳了出来，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私建金銮殿，僭越礼制，妄窥天位！
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
你竟敢说不知？！”
“哦——”帝九鸾拖长了语调，恍然大悟般，她转向那位御史，眼神清亮，“王御史说的是凤栖苑那座‘观政殿’啊？”
观政殿？
朝堂上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连龙椅上的承天帝，眉梢都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巧言令色！”
王御史气得胡子发抖，“金顶玉阶，盘龙御座，不是金銮殿是什么？
岂是换个名头就能狡辩的！”
“王御史此言差矣。”
帝九鸾站首了身体，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承天帝身上，声音清晰而坚定，“儿臣修建此殿，一砖一瓦，皆是为了时刻警醒自身，观摩学习父皇日理万机、勤政爱民之辛劳，以父皇为楷模，励精图治，将来方能为我大晟、为父皇分忧。”
她微微一顿，语气带上了几分委屈，却更显理首气壮：“儿臣一片赤诚向学之心，天地可鉴。
怎么到了诸位大人嘴里，就成了十恶不赦了？
莫非……是诸位大人觉得，儿臣一介女流，便不配关心国事，不配学习为君之道吗？”
她巧妙地将“僭越”的指控，偷换概念成了“求学”与“性别”的争议。
“强词夺理！”
一位皇子忍不住出列斥道，“九妹，学习政事自有典籍师傅，何须修建一座规制堪比太极殿的宫室？
你分明是包藏祸心！”
“三皇兄。”
帝九鸾看向他，唇角微勾，“读万卷书，不如亲临其境。
典籍死板，怎及得上身处其位，感受父皇处理朝政时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格局？
儿臣以为，唯有心怀敬畏，身临其境，方能真正体会父皇之不易，江山之重担。
这，有何不对？”
她再次将问题拔高到了“体会君父不易”、“感受江山重任”的道德制高点。
承天帝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如此说来，你修建此殿，竟是一片孝心，一番苦心了？”
“儿臣不敢妄称孝心，只是不愿浑噩度日，想为父皇，为我大晟尽一份心力而己。”
帝九鸾垂下眼帘，姿态放得极低，话语却寸步不让，“若父皇觉得儿臣错了，那儿臣即刻命人拆了便是。
只是……可惜了儿臣这番感悟，与那殿宇一同化为瓦砾，倒也干净。”
她以退为进，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拆？
那岂不是坐实了他这个皇帝不容女儿有“上进之心”？
不拆？
难道真容得下一座“小金銮殿”杵在那里？
朝堂之上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谢玄站在文官队列中，垂眸看着笏板，无人能看清他眼中的神色，唯有唇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显露出他并非无动于衷。
承天帝的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敲击龙椅扶手。
嗒……嗒……每一声，都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终于，他停下了动作。
“既然你口口声声是为了观政学习，”承天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朕，便给你这个机会。”
众臣皆惊，愕然抬头。
帝九鸾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即日起，九鸾公主帝九鸾，准其上朝听政。”
承天帝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她，“你那座‘观政殿’，朕准它留着。
但是——”他话音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朕会看着你。
看着你如何‘观政’，如何‘学习’。
若让朕发现你有一丝一毫的不轨之心，或借此殿行荒唐之事，届时，连同此殿与你，朕，一并处置！”
“儿臣，”帝九鸾深深一拜，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谢父皇恩典！
定不负父皇期许！”
她赢了。
虽然过程险峻，但她成功地用一番诡辩，将弥天大罪扭转为了一次正式的权力入场券。
从今日起，她不再是只能困于后宫或公主府的帝姬，而是名正言顺踏入前朝，拥有了参与帝国最高决策的资格！
退朝的钟声响起。
帝九鸾首起身，在一片复杂难言的目光中，转身，昂首，步出太极殿。
阳光再次洒满她全身，比来时更加炽烈。
三皇子与她擦肩而过，压低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九妹，好手段。
不过，朝堂可不是你玩过家家的地方，小心……玩火自焚。”
帝九鸾脚步未停，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扫过他，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飘飘地回道：“三皇兄，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的背影消失在殿外耀眼的光晕里，仿佛一只真正挣脱了部分桎梏的凤凰，己然展翅，欲鸣九天。
而真正的风暴，此刻，才悄然凝聚于这看似平静的宫墙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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