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所言,句句基于脉象与症状推断,陛下可派人查证日常所用之物,或暗中观察身边之人,必能发现端倪。”
云知意强忍着那几乎要碾碎骨头的帝王威压,后背己被冷汗浸湿,但声音依旧尽力维持平稳,“‘相思引’虽诡谲,但并非无解。
民女需要时间、特定的药材,以及……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殷玄寂盯着她看了许久,那目光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刮过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试图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绽。
最终,他周身的戾气稍敛,但眼神依旧冰冷如霜,不带丝毫温度。
“朕,便给你这个机会。”
他收回目光,转身对身后那名面容沉肃的侍卫吩咐,“夜枭,将她移至永巷西侧偏殿,严加看守。
所需一切药材用具,列单由太医院提供,但每一样,都需经你之手亲自查验,不得假手他人。”
“是,陛下。”
名为夜枭的侍卫躬身领命,看向云知意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惕。
云知意被带离了散发着霉味和死亡气息的冷宫,安置在一处虽然简陋、但总算干净整洁、有床有桌的偏殿。
行动范围仅限于这方小小的院落,门口有佩刀的侍卫日夜轮班值守,如同看守重犯。
很快,她开具的药材清单和简陋的制药工具被送来。
夜枭严格执行命令,每一株草药,他都拿起仔细嗅闻、观察,甚至掐下一点品尝;每一件器皿,他都反复检查,确保没有任何问题。
云知意对此并不意外,反而有些欣赏这份谨慎。
在暴君身边求生,在剧毒环绕的环境中,这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她没有要求那些稀世珍药,只选取了药库里最常见、最容易获取的几味:黄连、甘草、微量朱砂(用以镇惊安神)、远志、酸枣仁,甚至要了一些常见的、有清热解毒之效的野菊花和薄荷。
在夜枭寸步不离的、锐利的目光监视下,云知意开始了工作。
她仔细地清洗、晾晒、研磨,或用那个小小的炭炉小心地熬煮、萃取。
她的动作熟练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同于这个时代医者的、近乎刻板的规范与冷静,那是无数次手术和实验室操作培养出的肌肉记忆。
她利用这些有限的材料,进行巧妙的配伍。
黄连苦寒,泻心火;朱砂微寒,镇心安神(她严格控制剂量,深知其毒性);远志、酸枣仁养心安神,益智;佐以甘草调和诸药;野菊花和薄荷则用来辅助清热疏风,缓解他可能因毒素引发的燥热不适。
这剂药,无法根治“相思引”,药力甚至不足三成,但足以显著缓解他失眠、心悸的核心症状。
这是她展现价值、获取初步信任的第一步,也是一份投石问路——试探这“相思引”的背后,水究竟有多深,以及,殷玄寂是否真的愿意给她这份有限的“信任”。
汤药制成后,按照宫规,由一名内侍先行试毒,确认无恙后,才被小心翼翼地呈送到殷玄寂的面前。
殷玄寂看着那碗色泽深褐、散发着苦涩与清凉混合气息的药汁,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询问一句,仰头便将那碗药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赌徒般的决绝,或者说,是久困于痛苦之中之人抓住唯一浮木的孤注一掷。
是夜,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殷玄寂躺在宽大冰冷的龙榻上,本以为又会是一个在烦躁、心悸与光怪陆离噩梦中辗转反侧、煎熬到天明的长夜。
然而,一股前所未有的、温和的宁静感却如同暖流,缓缓从西肢百骸蔓延开来,浸润了他紧绷多年的神经。
那纠缠他多年的、如同跗骨之蛆的躁动不安和心脏时不时传来的揪紧感,竟然真的减轻了许多。
久违的、沉实的睡意如同温柔的潮水,一波波涌来,冲刷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
他竟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一夜无梦,首至……窗外天色微亮。
殷玄寂倏然睁开双眼,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清明。
他坐起身,只觉得多年来头一次神清气爽,多年来压在心口、让他呼吸都倍感沉重的那块巨石仿佛被移开了一角。
这种久违的、身体轻盈、精神松弛的感觉,几乎让他有种陌生的错觉。
下意识地,他想去见那个给了他这份短暂安宁的女人。
他想知道,那碗药是侥幸,还是她真的身怀绝技。
他没有惊动任何宫人,独自一人,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走向永巷偏殿。
晨曦微露,给冰冷的宫墙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边。
他推开虚掩的殿门,看到云知意正背对着他,伏在窗前那张简陋的木案前,纤细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正专注地写着什么。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脚步轻得如同猫科动物,目光落在她面前铺开的宣纸上。
上面并非他预想中的诗词歌赋或是祈求怜惜的语句,而是一些奇特的、他从未见过的符号和图形,旁边配以简洁却精准的文字注释:“脉象沉弦而涩,毒损心脉,兼及神髓…失眠主因在于毒素扰乱心神…疑似作用于中枢神经之毒素…需查证古籍中‘相思引’确切来源与成分…”她不是在邀功,也不是在祈祷,而是在记录、分析他的病情!
在用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试图解开他身上的毒!
一种被窥探、被剖析的微妙不悦,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冰冷心湖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般的触动,瞬间涌上殷玄寂的心头。
他猛地伸手,一把将云知意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云知晚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因惯性跌入一个坚硬而温暖的怀抱。
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淡淡的药草苦涩气息,瞬间将她紧紧包围,强势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她惊愕地抬起头,撞进殷玄寂深邃如万丈寒渊的眼眸里,那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暗流。
他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圈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拿起了那张写满记录的宣纸,俊美无俦的脸庞逼近,温热的呼吸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危险地掠过她敏感的耳畔:“在记什么?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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