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再次透过餐厅的落地窗，却驱不散弥漫在陆沉和周遭空气之间的寒意。
他沉默地站在餐桌末尾，等待着那场每日例行的、不知会以何种形式到来的风暴。
江晚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她小口吃着涂了厚厚蓝莓酱的吐司，甚至轻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
首到她喝完最后一口牛奶，目光才慢悠悠地扫向像石膏像般立在那里的陆沉。
“喂，”她用银勺敲了敲空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物理竞赛，你要参加？”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知道了。
是林薇说的，还是班主任？
他垂下眼睫，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警惕。
“嗯。”
“哦。”
江晚拖长了语调，放下勺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听说……要不少钱？”
陆沉没有回答。
沉默是他在这种时刻唯一的盔甲。
江晚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带着恶意的嘲弄，而是某种更轻盈、更让人捉摸不定的笑意。
“缺钱啊？”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制服口袋里慢悠悠地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片。
不是现金，是一张支票。
她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在陆沉眼前晃了晃，眼神里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求我啊。”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蛊惑般的亲昵，“求我，这点小钱，本小姐赏你了。”
陆沉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那张支票，它代表着机会，通往他短暂脱离这个牢笼的可能。
也代表着，他一旦低头，就将尊严彻底碾碎在她脚下。
他紧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江晚等了几秒，没等到预想中的哀求，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染上一丝不耐烦。
“怎么？
骨气能当饭吃？
还是你觉得，除了我，还有谁会‘施舍’给你？”
她把“施舍”两个字咬得极重。
陆沉依旧沉默，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
江晚眼底最后一点笑意消失了。
她冷哼一声，捏着支票的手猛地收回，作势要撕掉。
“不要拉倒！
你以为我稀罕……”就在支票即将被撕裂的瞬间，她的动作却顿住了。
她看着陆沉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因为极力隐忍而微微泛红的眼睛，一种莫名的、烦躁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讨厌他这副宁折不弯的样子，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丑。
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出于一种更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
“算了，”她把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支票，随手扔在了陆沉脚边的地板上，动作轻蔑得像在丢弃垃圾，“拿着吧。
就当……喂狗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拿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渐行渐远。
餐厅里只剩下陆沉一个人。
他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地板上那张刺眼的支票。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内心剧烈的撕扯。
理智告诉他，他需要这笔钱，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但情感上，弯腰捡起它，无异于承认自己是她口中那条可以随意施舍的“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
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地板，然后，捡起了那张支票。
支票很轻，落在他掌心，却重逾千斤。
上面有她指尖残留的、淡淡的香气，混合着蓝莓酱的甜腻。
他没有立刻收起，只是捏着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血色。
他赢了，拿到了钱。
他也输了，在她面前，又一次低下了头。
一种比以往任何一次羞辱都更深、更钝的痛，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
不是因为她的刻薄，而是因为……她偶尔流露的、这该死的、如同毒药般混合着侮辱与“恩赐”的“好意”。
这比纯粹的恶意，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首起身，将支票仔细地、平整地折好，放进了校服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胸口的位置。
那里，心跳沉重而缓慢。
他拿起自己的旧书包，走出了餐厅，走向学校。
晨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进那双愈发幽深的眼眸。
他知道，这张支票，不仅仅是竞赛的通行证。
它更是一笔，需要他用更高代价去偿还的、新的债务。
他会在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上，为今天，记下浓重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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