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包老三就醒了，屋里黑咕隆咚，他睁着眼，像有人在他脑门上敲锣，嗡嗡响，他满脑子都是那块玉简。
炕那头，阿豆打着小呼噜，星竹在怀里一拱一拱，像条胖蚕。
包老三轻手轻脚爬起，披棉袄，摸黑到外屋，把木盒从柜顶抱下，玉简在里头亮着一点绿，鬼火似的。
他伸手去摸，指尖刚碰，绿光顺着胳膊往上爬，凉飕飕，像蛇，他吓得甩手，玉简啪嗒掉回盒里，光灭了。
窗外鸡叫头遍，他干脆不睡了，抱柴生火，锅里的水还温着，他舀一瓢洗脸，水拍脸上，透心凉，脑子才清醒。
今天要去村头土地庙，李婶子说县里的仙师路过，给娃娃测灵根，测不要钱，万一测出来，就能领十两银子，十两啊，够买三亩好地。
包老三心里打鼓，又怕又盼，怕娃没灵根，盼娃有灵根，更怕真有灵根，那玉简里的鬼画符就要成真，娃就得离开家，想到这，他心口像塞了团棉花，喘不上气。
天麻麻亮，他推车进屋，阿豆己坐起，头发乱成鸡窝，正给星竹喂奶，孩子吃得急，额上渗出细汗。
包老三搓手：“咱真去？”
阿豆抬眼，眸子亮得吓人：“去，为啥不去？
咱娃总不能一辈子刨地。”
一句话定锤，包老三嗯了声，转身去找红布，那是娃的包被，得图个吉利。
辰时未到，村头土地庙己挤满人，雪早化完，地上泥泞，孩子们蹦跳，溅得满身泥，大人们却个个抻长脖子，像一群鹅。
庙门口摆张长桌，桌后坐着个青衣小厮，面皮白净，眼角朝天，看谁都像看叫花子。
他旁边立根黑石柱，一人高，碗口粗，柱身嵌着水晶圆球，拳头大，阳光一照，闪得眼花。
小厮敲锣：“排好队，一家一家来，捣乱者滚！”
声音尖，像指甲刮锅，人群立刻安静。
包老三抱着星竹，站在队尾，心跳得比打鼓还快。
星竹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张小脸，黑眼珠滴溜转，看啥都新鲜。
轮到他们时，日头己爬老高，青衣小厮不耐烦地敲桌：“快点，别磨蹭。”
包老三赔笑，把星竹放到桌上，小厮随手掀开包被，指尖在娃胸口一点，那片青痕赫然在目，小厮咦了一声，眉头皱成川字。
“这胎记？
形状怪。”
小厮嘟囔，却没多说，抓起星竹的小手，按在水晶球上。
球原本灰扑扑，一触到娃掌心，嗡地一声，像蜜蜂炸窝，一道青光顺着柱身窜起，眨眼铺满半空，光里隐约现出竹林，竹叶沙沙，竟带风声。
人群轰地炸了锅，有人喊：“灵根！
还是木属性！”
青衣小厮脸色大变，收起懒态，双手抱拳：“小公子天赋异禀，请入内堂，我家大人要亲见。”
包老三腿一软，差点跪了，他哪见过这阵仗，喉咙发干：“我、我也去？”
小厮斜他一眼：“当然，你是他爹。”
内堂是土地庙的偏殿，平时供着城隍，今日神像被红布蒙头，椅上坐着位白袍中年人，三缕长须，面如冠玉，眸子却像两口深井，黑得吓人。
他手执茶盏，轻抿一口，抬眼看星竹，目光落在青痕上，指尖微颤，茶盏险些脱手。
“青竹灵纹，天生道印，百年未见。”
白袍人低声，似在自语，随即露出笑，温和得像春风，“本座天璇书院外门执事徐长卿，愿收此子为记名弟子，十日后启程，可免初试，首接入院。”
包老三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雷劈，十两银子没影了，换来的是千里之外的仙山，他张着嘴，却不知说啥。
阿豆一步上前，护住星竹：“娃才满月，离不开娘。”
徐长卿笑：“可同行，书院有杂役院，可住家属。”
一句话，堵死所有退路。
回家路上，包老三抱着娃，脚步飘，像踩棉花，村里人围着他道喜，他却笑不出，耳边老响玉简里那句话：百年后，族重兴。
百年？
他活不过五十，重兴啥？
他低头看星竹，娃不知何时醒了，小手伸出襁褓，抓他衣领，咯咯笑，笑声清脆，像铜铃，又像催命符。
阿豆跟在后头，脸色白，却咬牙：“去就去，咱一家子，死也死一块。”
夜里，包老三把玉简掏出来，放在炕沿，绿光照着一家三口，像给他们镀了层鬼火。
他伸手摸阿豆的头：“咱没退路了，明儿去后山，把老宅的祖屋收拾出来，能带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埋了。”
阿豆点头，泪在眼眶转，却硬是没掉。
星竹在中间，小腿乱蹬，青痕在绿光下愈清晰，像一片竹叶，又像一把小刀，轻轻划开凡尘与仙路的界。
鸡叫三遍，包老三起身，拿铁锹去后院，挖个深坑，把木箱埋了，只留玉简在怀里。
雪又开始飘，落在他肩头，像给他披了一层白纱，他站在雪里，回头望，青溪村沉睡在夜色，炊烟不起，只剩零星灯火，像快熄的星。
他忽然想起老爹的坟，在后山半腰，明儿得去磕个头，说一句：娃要走了，您保佑他，别被仙山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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