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弥勒笑天禧三年(1019年)八月十三,湖州的日头刚爬过墙头,就把青石板晒得暖烘烘的。
提刑司院里,苏清晏一身绯色公服,领口缠枝莲纹浸在光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荔枝纹银带——林朔刚从码头回来,脸色比日头还燥。
“漕运分司的人跟堵墙似的,说‘浙一纲三船’去年沉了,卷宗锁在杭州转运司,湖州就剩个空册,连船工名单都敢说丢了!”
林朔攥着腰刀,指节泛白,“我瞅着他们老槐树下那几个吏员,凑着咬耳朵,眼神飘得能抓兔子,肯定早串好供了。
对了,‘浙二纲五船’的水手袖口沾着盐粒,不是米尘,是海盐!”
苏清晏低头,指尖捏起院角粮样里的细盐,抬眼看向陈默:“漕船私盐漏的?”
“十成是。”
陈默捧着卷宗过来,额角汗顺着鬓角滑,“粮铺伙计李二是最后见张万生的,司理院初问时说见他跟赵虎吵,但没说木门开没开、赵虎穿啥色衣裳。
还有个账房王六,前年被张万生扣过工钱,案发当晚提前走了,说去送粮,没证人。”
“拟牒给湖州知县,让司理院复讯李二,你去旁听,只记不插嘴。”
苏清晏指尖划过卷宗上“李二”的名字,“顺便问王六,送粮去了哪家佃户。”
陈默去了一个时辰就回来,手里攥着三份旁证:“李二还咬着争执的事,但三个伙计都说是瞎编的——王六倒有收粮字据,不过他说,案发前三天见个漕运吏员跟张万生关着门吵,动静还不小。”
苏清晏眉尖挑了挑:“把李二移到提刑司羁押,让弓手看着,别放司理院。”
隔天清晨,司理参军王珏带着李二过来。
李二头埋得快抵到胸口,灰布短打沾着米屑,王珏刚问“初十傍晚木门开没开”,他眼神就飘到窗外老槐树:“半……半开的,赵虎穿深色衣裳,没看清。”
“没看清?”
陈默突然举着借据,声音沉了点,“你欠赵虎五十贯,逾期三个月,他上个月跟你吵得整个粮铺都听见;张万生城郊的田,去年就租给周老栓了——你再编,按《宋刑统》,教令作伪证要杖三十!”
李二“噗通”跪倒,膝头磕得青砖响:“是赵虎逼我的!
他说不编就翻三倍欠账,还说要卖我娘去窑子!
他还说,他弟弟去年在‘浙一纲三船’当船工,沉了就没回来,想找张万生问事,张万生不肯说!”
苏清晏没说话,让王珏回县衙报备,转头拟了札子请知县拘传赵虎。
可捕牒刚发出去,亲事官就撞进来,声音发颤:“提刑大人!
赵虎在粮铺被打了!
断了两根肋骨,现场留张纸条写‘漕引’,还有个木制碇石吊坠——水手常戴的那种!
墙外还有人盯梢!”
“林朔,带仵作去,让周老栓和王三作见证,写验伤状;陈默验纸条墨里有没有龙脑香。”
苏清晏站起来,绯色公服扫过砚台,“加两个弓手守院墙,漕运的人要动真格了。”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回来。
仵作的验伤状写着“横劈刀伤,像漕运水手的手法”;陈默捏着纸条:“是湖州府库的墨,含龙脑香,跟漕运公文墨一样。
还有,漕运分司突然清船工名单,老水手都被打发走了,像是藏人。”
“刘同知怕赵虎查弟弟下落,先嫁祸再灭口。”
苏清晏捏着吊坠,指尖磨着水纹,“陈默,拟牒给转运司,要批文调漕引备案。”
隔天转运司批文下来,陈默拿着备案和勘验录回来,脸色凝重:“补运引是假的!
清单背面写‘私盐三千斤,藏船底左三舱’,跟王记药铺的信对得上!
河道巡检司的勘验录说,船骸沉在西河道,左三舱有破损——这私盐是实际控制的,够死罪了。”
话音刚落,林朔的手下冲进来:“抓着个漕运吏员!
手里有真清单,招了是刘同知让藏的!
还说刘同知报信给杭州转运司的王怀安,让他想办法!
这吏员还承认,案发前三天去威胁过张万生,张万生不肯服软!”
那吏员被押来时,腿抖得站不住:“是刘同知和王怀安私运私盐,被张万生撞见要揭发,才让张阿贵用乌头毒杀他!”
苏清晏让陈默拟奏状,先报安抚使范仲淹,加了批文再装黑漆匣,贴枢密院火漆封条,交急脚递。
铺卒接匣时拍着胸脯:“大人放心,急脚递日行西百,五日准到开封,遇着雨天我再赶赶!”
可铺卒刚走,亲事官又来报:“杭州来三匹快马,骑手带刀!
司理院那边,李二被烧死了!
狱卒刘五、孙六跑了,现场有五十贯新钱,还有块焦木板,上面有碇石印!”
苏清晏立刻去司理院,仵作说李二是活活烧死的。
她蹲下身,指尖碰了碰焦木板:“林朔,派弓手搜刘五、孙六家,盯紧杭州来的快马——跑了的两匹肯定回杭州报信了,王怀安指不定还会派更多人来,咱们得抓紧!”
傍晚弓手在破庙抓了刘五、孙六。
刘五瘫在地上:“是漕运吏员给我五十贯,让我放凶手!
凶手是水手郑七,是船头赵西让他来的,说这是刘同知的吩咐!
郑七藏在‘浙二纲五船’底舱!”
林朔立马带人去搜船,抓回郑七和赵西。
隔天清晨,林朔又带消息来:“张阿贵抓着了,押去司理院,录事参军李丙录问完,签了‘无冤’;郑七、赵西也经李丙录了问,没敢翻供——陈默说按律王怀安是主谋得死,刘同知从谋减一等,郑七招得全,说不定还能再减点,这才肯松口!
对了,赵虎能说话了,说他弟弟提过王怀安去年登过船搬东西,查行迹录还真有!”
苏清晏刚让陈默记证词,铺卒就捧着黑漆匣回来:“大人放心!
杭州城外遇袭就划了匣面,奏状没事!”
这时王六喘着气闯进来,举着账本夹层:“张万生去年让我保管的!
记着‘八月初一,吏员李某威胁我’,字迹跟他日记一样!”
陈默突然拿着札子进来:“知州批了!
五十州兵,都监李勇带的,列长蛇阵在门外!
对了,郑七招了,王怀安和刘同知每月初五送私盐,明天就是初五,刘同知要去码头接货!”
“我带两个州兵去码头踩点!”
林朔攥着腰刀就往外走,没半个时辰就回来,脸色沉:“刘同知在码头布了哨,漕运兵丁来回逛,明儿得绕仓库后巷摸过去!”
“别冲动。”
苏清晏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勘验录,抬头看向林朔,“等私盐卸船人赃并获,不然他嘴硬不认,还得费功夫。”
见林朔点头,她又转向李勇:“明儿州兵列长蛇阵守出口,弓手埋伏仓库梁上——刘同知肯定带了刀手,盯着点别让他跑了。”
隔天晨光刚亮,西河道的船骸边,周丁敲了敲暗格外的铁板:“这伪装成压舱石的颜色,不细看真发现不了!”
苏清晏扫了眼暗格里结块的私盐,没见尸骨,轻声说:“许是沉船时被水冲跑了。”
众人往码头去时,州兵的长蛇阵沿岸边走,脚步声压得很轻。
远处漕船的号角声隐隐传来,林朔攥着腰刀低声问:“等会儿卸盐就动手?”
苏清晏点头,目光落在码头仓库的方向:“人赃并获,让他们没的抵赖。”
风卷着槐叶落在脚边,她抬手理了理公服,指尖触到荔枝纹银带——这场跟漕运贪腐的终局交锋,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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