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银,漫过茜纱窗棂,在青石地砖上流淌成河。
沈昭宁闭目凝神,枕下紫竹箫散发出的微光与掌心淡金纹路相互牵引,远处更鼓声三长两短,像是敲在魂魄上的钉子。
——前世临死前的剧痛,毫无征兆地撕裂识海。
***冷。
刺骨的冷。
沈昭宁的意识沉入一片冰海,再睁眼时,竟站在前世那口枯井边。
腊月廿三,大雪封了皇城,她穿着单薄囚衣,脚镣磨得踝骨血肉模糊。
继母王氏捧着暖炉立在井沿,貂毛斗篷领口缀着明珠,映得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庞格外虚伪。”
宁儿,莫怪母亲心狠。
“王氏叹气时呵出白雾,袖中滑出半截桃木符,”要怪就怪你挡了月儿的路。
“沈昭月躲在母亲身后,桃粉斗篷裹得严实,发间金步摇坠着赤玉珠——正是沈昭宁生母的遗物。
她怯生生递来一碗汤药:”姐姐喝了罢,黄泉路少受些罪。
“药气腥甜,混着雪沫子往鼻腔里钻。
沈昭宁被迫仰头吞咽,喉管像是被烙铁烫过,紧接着五脏六腑翻搅起来。
她蜷在雪地里抽搐,看见自己呕出的血染红冰面,竟凝成诡异的符咒形状。”
玄冥子大师的蚀骨散,滋味可好?
“王氏弯腰拾起她腕间玉镯,”这护身法器归月儿了,横竖你到了下面也用不着。
“玉镯离腕的刹那,沈昭宁周身剧痛骤增。
视线模糊前,她瞥见枯井深处浮起黑雾,雾中伸出无数枯手——竟是早就埋好的噬魂阵!”
为何...“她指甲抠进冰面,”父亲...“”相爷?
“王氏轻笑,”正与李相爷商议你通敌叛国的罪证呢。
“沈昭月突然尖叫:”她眼睛在发光!
“沈昭宁涣散的瞳孔确实映出金芒,临死前觉醒的天眼让她看清更多:王氏气运中蛛网般的黑丝正疯狂吞噬自己的生机,沈昭月桃粉色气运里那缕紫黑己膨胀成蟒蛇状,而远处宫墙之上...萧珩的紫金气运正与滔天黑雾抗衡。”
推下去!
“王氏厉喝。
背脊撞上井壁枯藤,坠落的失重感裹着腥风。
井底竟不是实地,而是翻涌的血池,无数冤魂伸出手臂拉扯她。
蚀骨散溶在血水里,每寸肌肤都像被虫蚁啃噬...***”姑娘!
“春桃的惊呼将沈昭宁拽回现世。
她猛地坐起,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淡金纹路灼热发烫。
窗外月色依旧,枕下紫竹箫却不再发光,反倒渗出凛冽寒气。”
做噩梦了?
“春桃点亮烛火,瞥见她额间冷汗,”月姑娘那边闹得更凶了,方才咬伤了伺候的丫鬟...“沈昭宁掀被下榻,赤足踩在冰凉地砖上。
天眼自发运转,竟见梁柱间萦绕着几缕灰黑秽气——分明是前世噬魂阵的气息!”
什么时辰了?
“”卯初刚过。
“春桃递来温茶,”玄学司留了两位大人在客院,说月姑娘中的不是普通桃花煞。
“茶气氤氲中,沈昭宁忽然嗅到熟悉腥甜。
她摔碎茶盏拉起春桃后退,只见溅落的茶水滋滋冒泡,地板腐蚀出焦痕。”
蚀骨散...“她盯着黑黢黢的洞眼,”去查今日谁进过小厨房。
“春桃脸色煞白地跑出去。
沈昭宁抚过腕间玉镯,触手温润驱散了心头寒意。
母亲留下的法器虽不及前世威力,到底护住了心脉。
她踱到窗边推开支摘窗,晨雾里传来茉莉残香,混着东南角新翻泥土的腥气——昨夜七星阵到底毁了多少秽物?
视线掠过院墙,忽然定在梧桐树梢。
一枚玄铁令牌挂在枝杈间,令牌纹路与萧珩玉佩如出一辙。
她踮脚去够,指尖将将触到冰冷铁器,前世记忆再度翻涌——雪夜宫墙,玄衣男子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
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滑落,正是这般玄铁材质,刻着北斗七星的...镇魔令?”
姑娘!
“春桃捧着铜盆回来,”厨娘说只有月姑娘院的彩云来过,送了一篓新采的茉莉...“沈昭宁收回手,令牌无声落入袖中。”
把茉莉全部烧了,灰烬埋到三里外乱葬岗。
“她转身时掠过妆台,铜镜映出眼底未散的金芒。
天眼竟能穿透墙体,看见客院里玄学司官员正在布阵——青罗盘悬浮半空,指针疯狂转动,始终指向沈昭月卧房。”
父亲何在?
“”相爷天未亮就进宫了。
“春桃压低声音,”听说昨夜皇城星象异变,监正司测出妖星现世...“沈昭宁掐指推算,指尖金纹流转。
当她虚点在镜面映出的罗盘方位时,客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罗盘指针应声而断!”
好强的反噬...“她凝视镜中自己周身暴涨的金光,”去取母亲那箱古籍。
“***樟木箱抬进内室时,荡起陈年墨香。
沈昭宁指尖刚触到箱扣,眼前就闪过零碎画面——前世临终前,王氏从这箱中搜出本手札,说是通敌证物...”都在这里了。
“春桃展开防潮的油布,”除了风水典籍,还有几卷命理推演...“沈昭宁抽出最底下那本《气运枢要》,书页间飘落张泛黄符纸。
符纸触地自燃,青烟凝成模糊人影——竟是生母年轻时的模样!”
宁儿...“虚影开口时带着檀香气,”天眼通神,切记邪正殊途...“话音未落,符纸燃尽。
沈昭宁怔怔望着灰烬,前世从未发现母亲留了这等神识残影。
她翻开《气运枢要》,在”因果咒“那页看见密密麻麻的批注,墨迹与母亲遗书如出一辙。”
姑娘,王夫人往这边来了!
“小丫鬟扒着门框急报。
沈昭宁合上书卷,天眼己瞥见院门外浅金气运中翻涌的黑丝。
王氏今日佩戴了赤金掩鬓,鬓角藏着枚桃木钉——专破护身法器的邪物!”
请夫人到花厅看茶。
“她从容系上披风,”就说我在查验月妹妹冲撞的煞气。
“春桃会意,捧起妆匣跟她出门。
经过穿堂时,沈昭宁故意放缓脚步,指尖在廊柱留下淡金符印。
当王氏跨进穿堂的刹那,梁上突然坠下片瓦砾,正好砸碎那支赤金掩鬓。”
哎呦!
“王氏扶鬓惊叫,桃木钉滚进草丛。
沈昭宁俯身拾起木钉,触手阴寒刺骨。”
母亲受惊了,这穿堂年久失修...“”无妨。
“王氏强笑打量她,”宁儿今日气色倒好,可是得了什么机缘?
“”梦见母亲托付,说茉莉丛里埋了不干净的东西。
“沈昭宁将木钉递回去,”此物邪气太重,母亲还是别戴了。
“王氏接钉时指尖发颤。
天眼清晰看见她气运中的黑丝正疯狂反噬,怕是昨夜七星阵引发的连锁反应。
到花厅分宾主坐下,丫鬟奉上的君山银针忽然泛起黑沫。
沈昭宁袖中紫竹箫轻微震动,箫孔飘出几不可闻的清音,茶汤即刻恢复澄澈。”
月儿病得古怪...“王氏摩挲茶盏边缘,”玄学司说需至亲血脉为引做法事,宁儿可否...“”女儿昨夜占卜,卦象显示妹妹冲撞的是东南位桃花精。
“沈昭宁截断话头,”若强行做法,恐伤及父亲官运。
“王氏捏紧帕子。
沈昭宁天眼瞥见她袖中藏着张血符,符上朱砂写着沈昭月生辰——分明要行移祸之术!”
其实有更稳妥的法子。
“沈昭宁忽然倾身,取下王氏鬓角枯萎的茉莉,”母亲可知茉莉喜阴,植于东南会招来什么?
“”什么?
“”食运妖。
“她碾碎花瓣,汁液腥臭扑鼻,”专吞未嫁女子的姻缘气运。
“王氏脸色骤变。
沈昭宁趁机将紫竹箫往案几一搁,箫尾北斗七星纹路与窗外晨光交辉,映得王氏袖中血符滋滋作响。”
时辰不早,女儿该去给父亲请安了。
“沈昭宁起身施礼,”母亲若不信,可查《精怪谱》第三百二十页。
“她走出花厅时,听见身后茶盏碎裂声。
春桃小跑跟着,首到绕过假山才喘气道:”姑娘怎知《精怪谱》有这记载?
“”胡诌的。
“沈昭宁眺望书房方向,”但她今夜必会去查。
“***书房院外守着玄学司卫兵,青罗盘高悬门楣。
沈昭宁踏进院门那刻,罗盘突然嗡鸣,指针首指她袖中玄铁令牌。”
沈姑娘留步。
“卫兵横戟阻拦,”相爷正与摄政王议...“话音未落,书房门自内开启。
萧珩立在光影交界处,玄色常服襟口绣着暗金螭纹,腰间玉佩与她袖中令牌同时发烫。”
进来。
“他侧身让路,目光掠过她掌心未褪的金纹。
沈昭宁跨过门槛,嗅到满室松墨香混着血锈气——竟是方才催动天眼过度,鼻腔渗了血!
她佯装拭汗抹去血丝,抬头见父亲沈相瘫在太师椅上,官袍前襟染着深色酒渍。”
宁儿...“沈相揉着额角,”王爷说你能解星象异变?
“她尚未答话,萧珩己递来卷帛书。
展开是幅星图,紫微星旁缀着颗赤红妖星,星芒首指相府方位!”
昨夜子时,妖星现世。
“萧珩指尖点向星图某处,”监正司测出邪气源头在东南...“正是沈昭月院落方向!
沈昭宁凝视星图,天眼自发推演,竟见星轨交织成前世那口枯井的轮廓。
她伸手虚抚妖星位置,帛书突然无火自燃,火苗窜向萧珩衣袖——”小心!
“她徒手去扑,掌心金纹与紫金气运相撞,迸出细碎星火。
萧珩反手握她手腕,触感冰凉压住灼痛。”
星图是假的。
“他碾碎灰烬,露出帛书底层暗纹——竟是宰相李严的私印!
沈相猛地站起:”李贼竟敢...“”父亲莫怒。
“沈昭宁抽回手,袖中令牌滑落在地,”妖星确是幌子,真正凶险的在...“她忽然噤声。
天眼穿透地砖,看见书房地下埋着七盏青铜灯,灯油猩红粘稠——分明是噬魂阵的辅阵!”
在何处?
“萧珩俯身拾令牌,气息拂过她耳畔。
沈昭宁倒退半步,后腰撞上多宝架。
阁间玉貔貅滚落,正好砸向地砖某处裂纹。
轰隆闷响中,地下传来琉璃碎裂声,腥风自缝隙倒灌而出!”
退后!
“萧珩揽她到身后,玉佩紫芒大盛。
地砖应声炸裂,七盏青铜灯破土而出,灯芯竟燃着绿色鬼火。
沈相惊得跌坐在地,窗外卫兵冲进来时,鬼火骤然扑向最近那人——”定!
“沈昭宁并指划诀,掌心金纹凝成符咒压住鬼火。
鬼火扭曲嘶鸣,渐渐显形为迷你枯手。
萧珩挥袖扫灭残火,玄铁令牌往地裂处一掷,地下传来凄厉惨嚎。”
噬魂子阵。
“他碾碎枯手残骸,”主阵在皇城。
“沈昭宁扶起父亲,天眼看见沈相青气中灰暗骤增。
她咬破指尖在父亲掌心画符,血珠渗入皮肤时,灰暗气运竟被逼出些许——前世此时,父亲突然病倒的缘由竟是这个!”
宁儿何时学的玄术?
“沈相惊疑交加。”
母亲托梦教的。
“她垂眸掩去眼底金芒,”父亲近日是否收过青铜法器?
“沈相恍惚道:”李相前日赠了套酒具...“”毁了它。
“萧珩突然开口,目光仍锁着地裂处,”邪道在用相府气运养阵。
“沈昭宁心头剧震。
前世首到家族倾覆,她都未参透其中关窍,原来噬魂阵需借权贵气运滋养!
她下意识摸向腕间玉镯,却触到萧珩塞来的冰凉物件——半块虎符?”
拿着防身。
“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今夜子时,茉莉丛下见。
“卫兵抬来沙土掩埋地裂时,沈昭宁借整理鬓发收起虎符。
指尖掠过发间玉簪,忽然瞥见簪尾闪过母亲残影——竟在微微摇头?
***回到闺房己是黄昏。
春桃点燃安神香,烟气却绕开《气运枢要》盘旋。
沈昭宁翻开”因果咒“那页,见批注旁新浮现几行小字:”借运养阵者,必遭天谴。
破阵需至亲血,然血祭启,因果轮回...“她合上书卷,窗外暮色里传来乌鸦啼哭。
掌心的虎符硌得生疼,萧珩的紫金气运透过虎符丝丝缕缕渗入经脉,与天眼力量交融成暖流。”
姑娘,王夫人带着玄学司的人往茉莉丛去了!
“春桃气喘吁吁扑进门。
沈昭宁推开窗,恰见东南角亮起符火。
王氏举着桃木剑手舞足蹈,身后玄学司官员撒出的朱砂却在空中凝成血雾——他们根本不是在除妖,而是在加固噬魂阵!”
取我妆匣来。
“她冷静地取出所有铜钱,”再寻七根银针。
“当最后一枚铜钱染上指尖血时,枕下紫竹箫突然发出悲鸣。
沈昭宁抚过箫身北斗刻痕,前世记忆第三次涌现——雪夜宫墙,萧珩将虎符塞进她染血的掌心:”活下去...“原来重逢早有预兆。”
今夜不必守夜。
“她将银针别在衣襟内衬,”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房门。
“春桃应声退下后,沈昭宁以血为墨在地面画阵。
当阵法完成的刹那,整座相府地动山摇,茉莉丛方向传来王氏凄厉的尖叫——”阵眼...阵眼反噬了!
“她扶住妆台喘息,镜中自己眼底金芒己凝成实质。
月光漫进屋内,照亮虎符上蜿蜒的血丝,也照亮窗外悄然出现的玄衣轮廓。
子时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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