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372年，卡拉庇星，第七区。
这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锈蚀的金属管道像垂死的巨蟒，无力地挂在斑驳的墙体上，滴答着墨绿色的不明液体。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霉菌和廉价营养膏混合的酸腐气味。
一个瘦小的身影缩在巨大的垃圾压缩箱后面，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死死盯着巷子口的骚动。
是莉娅。
她用脏兮兮的小手捂着肚子，那里正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咕的叫声，像是在抗议这世间的不公。
她己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最后一点营养膏在昨天早上就刮得干干净净。
“当！
当！
当！”
清脆的钟声刺破了贫民窟浑浊的宁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群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各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涌了出来。
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麻木与狂热的希冀，眼神空洞又炙热，汇聚成一股绝望的洪流。
“星尘教团的大人来了！”
“是赐福！
圣辉赐福的日子到了！”
一个跛脚的男人激动地喊着，推开挡在身前的人，仿佛只要离得近一些，神恩就能多眷顾他一分。
“我的孩子病了很久，求求大人们看看他吧！
他每天都在诵读教义！”
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高高举起怀中襁褓，声音嘶哑。
莉娅看见住在隔壁铁皮屋的那个男人，那个平日里只会在醉酒后殴打妻儿的家伙，此刻正抱着自己瘦弱的女儿，挤在人群最前面。
他粗糙的脸上满是虔诚的泪水，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变了个人。
真可笑。
莉娅撇了撇嘴，把身子又往冰冷的金属阴影里缩了缩。
这些人，宁愿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圣境”，也不愿意靠自己的双手去垃圾山多翻找一块能换钱的零件。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几名身穿洁白长袍的教团祭司走了进来。
他们的长袍一尘不染，与周围的污秽格格不入。
他们的脚步轻缓，表情肃穆，下巴微微抬起，仿佛脚下不是泥泞恶臭的土地，而是圣殿光洁如镜的地板。
为首的祭司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目光扫过一张张渴求的脸，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审视货品般的淡漠。
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跪倒在地的老妇人身上。
老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男孩，男孩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脸色蜡黄，嘴唇干裂，一看就病得不轻。
“求求您，祭司大人！”
老妇人见祭司停下脚步，激动得浑身发抖，用尽全身力气磕着头，额头很快就沾满了污泥，“救救我的孙子！
他是个好孩子，他每天都祈祷！
只要能让他进入圣境，摆脱这副病痛的躯壳，我愿意奉献我的一切！”
祭司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那姿态如同国王恩准了乞丐的请求。
他伸出一根手指，修长而苍白，指尖萦绕起点点银色的光辉，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随即，他轻轻点在男孩的额头。
“嗡——”一束柔和的圣光从灰蒙蒙的天空破云而降，精准地笼罩了男孩小小的身体。
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度。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叹。
“是圣辉！
是真正的神迹！”
“看呐，孩子的脸色好多了！
他在笑！”
“赞美伪神！
赞美教团！”
在众人的惊呼与赞美声中，男孩的身体竟慢慢漂浮起来。
他原本因病痛而扭曲的脸庞彻底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安详满足的微笑。
老妇人喜极而泣，双手合十，对着祭司不停地磕头，嘴里反复念叨着感谢的话语。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神圣而感人的时刻。
除了莉娅。
在她的视野里，景象完全不同。
那道所谓的圣光并不温暖，反而透着一股彻骨的冰冷，像是来自某个深渊的吐息。
在光柱之中，无数比发丝还要细密的灰色丝线，正从男孩的头顶、胸口、西肢百骸中被强行抽出。
那些丝线起初还在微微颤动，像是在做着无声的挣扎，但很快就变得僵首，顺着光柱的方向，向上汇入那片看不见的云层深处。
男孩安详的微笑，在莉娅看来是如此的僵硬和诡异。
他的眼睛，那双原本还残留着一丝生气的眼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得空洞、暗淡。
一抹只有莉娅能看见的、无声的惊恐在瞳孔深处一闪而过，随即被彻底的虚无所取代，最后化为一潭死水。
整个过程，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画师，用一块看不见的橡皮，擦去了画作上所有的神采与灵魂，只剩下苍白而精准的轮廓。
光芒散去。
男孩轻轻落在地上，依旧保持着那个微笑的表情，身体站得笔首，像一个制作精良的木偶。
“蒙神恩召，此子灵魂己升入圣境，永享极乐。”
祭司冰蓝色的眼眸毫无波澜，用一种淡漠到近乎冷酷的语调宣布。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与掌声，无数人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与嫉妒。
“太幸运了！
这孩子被神选中了！”
“是啊，他的灵魂可以在圣境里享受永恒的幸福，再也不用在这个鬼地方受苦了！”
“我的儿子怎么就没这个福报啊！”
两名身穿白袍的侍从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那个如同木偶般的男孩，面无表情地转身，向巷子外走去。
老妇人踉跄着追在后面，一边老泪纵横，一边又因为孙子“得救”而露出幸福的笑容，嘴里不停地感谢着伪神，感谢着教团。
那张交织着悲伤与狂喜的脸，显得异常扭曲。
莉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酸水涌上喉咙。
那不是赐福。
那是一种……吞噬。
她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胸口的吊坠，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吊坠的轮廓是一颗小小的星星，入手冰凉，但此刻却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如同母亲最后一次拥抱她时的温度，艰难地驱散了她心底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气。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看到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个被所有人向往的圣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莉娅看着那些依然沉浸在激动与羡慕中的人们，看着他们脸上那种被洗脑后的、标准化的幸福，一个从未有过的、冰冷而可怕的念头，像一颗黑色的种子，在心底悄然种下，并且在接触到那丝暖意的瞬间，猛地生根发芽。
这个世界，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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