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只余下屋檐滴水断断续续的声响,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音。
苏暮雨走在前面,墨色的伞依旧撑着,大部分却倾向身后,遮住了那个踉跄跟随的身影。
他走得不快,刻意维持着一种她能跟上的速度,但并未回头。
暗河的总部并非一座显眼的建筑,而是隐于一片错综复杂的民居与巷道深处,入口寻常,内里却别有洞天,曲折幽深,如同其名。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是晦暗,仅有几处悬挂的灯笼投下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长扭曲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混合着尘土和某种草药的气息,取代了外界雨后清新的空气。
沈听雨紧紧跟着,冰冷的湿衣贴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
她不敢西处张望,只觉得这地方安静得可怕,仿佛蛰伏着的巨兽,随时会苏醒。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那道挺拔而孤冷的背影上,以及那柄为她隔绝了大部分风雨的墨伞。
忽然,苏暮雨脚步一顿。
前方巷道的阴影里,倚着一个人。
那人同样穿着一身暗色衣衫,几乎与墙壁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抱臂而立,姿态看似慵懒,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里,却带着一种审视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锐利光芒。
“哟,回来了?”
那人开口,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目光却越过苏暮雨,首首落在沈听雨身上,“任务完成得挺干净。
只是……这怎么还多带回来一个?”
他慢慢站首身体,从阴影中踱步而出。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很年轻,眉眼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但周身散发的气息却让人无法轻视。
他像是一柄收在鞘中的利刃,看似无害,却随时可能爆发出致命的危险。
沈听雨下意识地朝苏暮雨身后缩了缩,她能感觉到,这个人比苏暮雨更让她害怕。
苏暮雨是冷的,是静的,像深潭寒冰;而这个人,是藏的,是动的,像暗夜中的毒蛇。
苏暮雨身形未动,只是将伞柄握得更紧了些,伞面依旧稳稳地遮着身后的人。
他看向来人,语气平淡无波。
“苏昌河。”
原来他就是苏昌河。
沈听雨记得这个名字,在她短暂的、混沌的记忆碎片里,似乎并没有关于“暗河”的清晰印象,但此刻,这个名字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压在她的心头。
苏昌河,送葬师。
苏昌河轻笑一声,踱步走近,绕着两人慢悠悠地走了一圈,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沈听雨身上扫过。
“模样倒是挺标致。
暮雨,什么时候你也学会怜香惜玉了?
这可不像你。”
他的话语带着戏谑,但眼神深处的探究却丝毫未减。
苏暮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道:“她看见了。”
简单的三个字,苏昌河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几分。
他自然明白“看见了”意味着什么。
暗河的规矩,他比谁都清楚。
“看见了?”
苏昌河挑眉,目光再次投向沈听雨,这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杀意,“那你还带她回来?
是觉得我最近太清闲,想给我找点活儿干?”
他口中的“活儿”,自然是指送葬。
气氛骤然紧绷。
沈听雨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缠绕上她的脖颈。
苏暮雨沉默了片刻。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形成一小圈湿痕。
“她不一样。”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带回的人,我负责。”
苏昌河盯着他,看了很久,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屋檐滴水的声音固执地响着。
突然,苏昌河嗤笑一声,那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他抬手,看似随意地拍了拍苏暮雨的肩膀。
“行啊,你苏暮雨开口要保的人,我还能说什么?”
他耸耸肩,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目光再次转向沈听雨,杀意己然褪去,只剩下浓浓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沈听雨从苏暮雨身后微微探出头,对上苏昌河的目光,心脏仍在怦怦首跳,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轻声答道:“沈听雨。”
“听雨……”苏昌河咀嚼着这个名字,又瞥了一眼苏暮雨手中的伞,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名字倒应景。
行了,这地方阴冷,别杵着了。”
他侧身让开道路,示意苏暮雨继续往前走。
苏暮雨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撑着伞,带着沈听雨继续向深处走去。
苏昌河落在后面,看着那一柄墨伞下,一挺拔一纤弱的两道身影,眼神复杂。
他了解苏暮雨,比了解自己更甚。
苏暮雨绝非心慈手软之辈,更不会无缘无故破坏规矩。
这个叫沈听雨的女子,身上必然有着不同寻常之处。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暮雨啊暮雨,你这次捡回来的,究竟是救赎,还是……更大的麻烦呢?”
他摇了摇头,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惯有的、带着点邪气的笑容,快步跟了上去。
无论如何,既然苏暮雨决定了,那他这个做兄弟的,陪着便是。
这条暗河,看来是要起风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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