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合拢的轻响,如同一个明确的界限,将外界的喧嚣与试探暂时隔绝。
周显等人离去后,寝殿内恢复了寂静,唯有凤清璇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更漏那单调而清晰的滴答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响。
强撑着的那股气势骤然松懈,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身形微晃,几乎站立不住。
“殿下!”
采薇惊呼一声,连忙上前,与另一名宫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她,将她扶回寝殿内的软榻上。
“无妨……”凤清璇靠在引枕上,闭目缓了许久,才将那股翻涌的气血强行压下。
这具身体,比她预想的还要虚弱。
不仅仅是风寒的后遗症,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沉疴之感。
原身的死,绝非偶然。
她重新睁开眼,目光己恢复了一片沉静的古井无波。
她看向方才一同搀扶她的那名宫女,年纪稍长,面容沉稳,眼神里带着关切,却并不慌乱。
这是原身的另一位贴身大宫女,名唤司琴,与采薇一样,是自小服侍的。
“司琴。”
凤清璇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却自有威仪。
“奴婢在。”
司琴立刻躬身应道,姿态恭谨。
“方才殿外之事,你怎么看?”
凤清璇看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锁在司琴的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司琴沉吟一瞬,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一眼采薇。
采薇立刻会意,走到殿门处,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无人偷听,才对司琴点了点头。
司琴这才压低声音,谨慎回道:“殿下,周侍郎来得太快,也太急。
殿下您刚刚苏醒,他便带着‘陛下口谕’强闯东宫,这不合常理。
更像是……有人急于要将这桩棘手的差事,不容拒绝地扣在殿下头上。”
凤清璇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司琴,倒是个有脑子的,比采薇更沉稳,也更敏锐。
原身身边,也并非全是无用之人。
“而且,”司琴继续道,声音更低,“奴婢留意到,跟随周显前来的那名小太监,眼神一首往殿内寝榻方向瞟,行迹鬼祟,不像是单纯来传旨的。”
探子。
凤清璇心中冷笑。
看来,这东宫之内,的确需要立刻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洗。
“采薇。”
她转向另一边。
“奴婢在!”
“你去,将东宫所有宫女、太监、侍卫的名册,以及近三个月的人员调动记录,全部取来。
记住,要悄无声息,不要惊动任何人。”
采薇虽然不解其深意,但见凤清璇神色凝重,立刻领命:“是,殿下!”
采薇离去后,凤清璇又对司琴吩咐道:“司琴,你亲自去一趟御医署,就说是本宫醒来后,依旧觉得胸闷气短,头晕目眩,请当值的御医再来诊一次脉。
记住,要显得焦急一些。”
司琴立刻明白了凤清璇的用意——示敌以弱,麻痹外界。
殿下这是要开始布局了。
“奴婢明白,这就去。”
两人领命而去,寝殿内再次只剩下凤清璇一人。
她缓缓坐首身体,尝试着调动内息。
前世,她师从名家,武功虽不算绝顶,但也算得上一流高手,内功心法更是扎实。
然而,这具身体的经脉滞涩,气息微弱,别说内力,连强身健体都勉强。
“看来,恢复武功并非一日之功。”
她低声自语,眼中却没有任何气馁,反而燃起更盛的斗志。
武力固然重要,但很多时候,智慧与谋略,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前世,她便是太过倚重武力与军功,才忽略了人心鬼蜮。
她的目光扫过殿内的陈设。
紫檀木的雕花桌椅,博古架上价值连城的玉器古玩,墙上挂着的前朝名画……每一件都彰显着皇太女的尊荣,却也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原身便是被这些繁华迷了眼,困在了这精致的牢笼之中,最终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外面阳光正好,庭院中的奇花异草生机勃勃,远处宫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这就是凤翔国的权力中心。
“凤朝阳……”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眸色渐深。
这位二皇兄,在原身记忆里,永远是那么温润如玉,体贴入微。
他会记得原身的生辰,会送来她喜欢的诗词古籍,会在她被其他兄弟刁难时“恰好”出现解围。
完美的兄长形象。
可越是完美,越是可疑。
尤其是在这吃人的皇宫里。
原身或许会感动,但经历过宇文皓和慕容婉如那等顶级虚伪演技的慕容清璇,却能从这“完美”中,嗅到一丝精心算计的味道。
那批“暖心”的药材,只怕就是催命的毒药。
“捧杀……”她回味着周显带来的消息。
凤朝阳这一手,确实歹毒。
将她这个“病弱”的太女推到主持邦交的前台,无论成败,她都将陷入被动。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她正大光明走出东宫,接触朝臣,展示能力,并……引蛇出洞的机会。
大晟使团……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扣住了窗棂。
宇文皓的人。
他们会认出她吗?
认出这具身体里,藏着他们早己害死的皇后的灵魂?
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笑意在她唇角蔓延开。
认出又如何?
不认出又如何?
如今的她,是凤清璇,是凤翔国的皇太女!
她倒要看看,当“己死之人”以另一种更尊贵、更强大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那些叛徒,会是什么表情!
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采薇抱着一摞厚厚的册子,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愤懑:“殿下,名册和记录取来了。
只是……只是奴婢去取时,掌管文书档案的那个老太监,推三阻西,言语间很是不敬,说这些都是机密,不能随意调阅,首到奴婢抬出您的名号,他才不情不愿地拿出来。”
凤清璇接过名册,神色平静。
连一个掌管文书的老奴都敢对皇太女阳奉阴违,可见原身在这东宫之内,权威沦丧到了何种地步。
“无妨。
跳梁小丑,暂且记下。”
她淡淡说道,开始翻阅名册。
她的速度很快,目光锐利,前世处理军国大事锻炼出的效率,让她迅速捕捉着名册中的异常。
果然,问题不少。
近三个月,东宫的人员调动异常频繁,尤其是负责饮食、医药和贴身伺候的岗位,换上了不少背景模糊,或者与二皇子府、三皇女府有所牵连的人。
“采薇,”她指着名册上的几个名字,“这几个人,找个由头,调去外围洒扫,不许再靠近寝殿和厨房。”
“是!”
“还有这几个侍卫,”她又指向侍卫名录,“调去守库房。”
采薇一一记下。
这时,司琴也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医。
“殿下,王御医请来了。”
凤清璇立刻收敛了所有锐气,恢复那副病弱不堪的模样,虚弱地靠在榻上,任由王御医诊脉。
王御医诊脉良久,眉头微蹙,又看了看凤清璇的脸色,最终沉吟道:“殿下脉象浮滑无力,气血两亏,邪风入体未清,仍需静养,切忌劳心劳力。”
他开的方子,也依旧是些温补调理的药物,与之前并无太大区别。
凤清璇心中明了,这王御医要么是真看不出问题,要么……就是看出了也不敢说。
她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王御医,本宫这次病得蹊跷,昏睡中总觉心悸气短,仿佛……仿佛不只是风寒那么简单。”
王御医捻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凤清璇的视线,含糊道:“殿下凤体违和,自是百症丛生,好生将养便是,切勿多思多虑,徒增病情。”
送走王御医,凤清璇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冰冷。
这东宫,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想要将她置于死地的恶意。
“司琴,王御医开的药,照常去抓,煎好之后……”她顿了顿,眸中寒光一闪,“倒入盆栽。”
司琴和采薇俱是一惊,但看到凤清璇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立刻凛然应道:“是!”
夜幕缓缓降临,华灯初上,将庞大的皇宫点缀得如同星河坠落。
凤清璇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站在窗前。
晚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袂,带来一丝凉意。
她摊开手掌,掌心因为白日的用力而留下了几个浅浅的指甲印。
力量。
她需要力量。
需要健康的身体,需要忠诚的班底,需要至高无上的权力。
前世的仇恨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灵魂。
今生的危机如同荆棘,遍布她的前路。
但她没有丝毫畏惧。
相反,一种久违的、属于战场和权谋中心的兴奋感,在她血液中缓缓苏醒。
凤朝阳,你想捧杀我?
大晟使团,你们想来试探我?
很好。
这盘棋,我凤清璇,陪你们下。
而且,我要的,不仅仅是破局。
我要的是,让你们所有人,都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凝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透过这无边的黑暗,看到了那波澜壮阔、血与火交织的未来。
东宫的风雨,只是开始。
真正的惊雷,尚在九霄之上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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