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风卷过青云宗九千级白玉阶，带着刺骨的凉，吹得林凡粗麻衣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几分嶙峋。
他抬头，山门依旧，在日头下晃着冷硬的光。
三年前，他从此门走出，是宗门寄予厚望的内门天才，身负云纹锦袍，腰佩青钢长剑。
如今归来，粗布麻衣，身无长物，只剩一副被生生打断过的脊梁，和一副空荡荡的、再也蓄不住半分灵气的丹田。
脚步踏上第一级石阶，不轻，不重，却像踩在自己早己碎裂的筋骨上。
“看那人，杂役模样，怎地从山外回来？”
“嘘……小声些，那是林凡师兄……曾经的。”
“他就是林凡？
三年前那个……废了，听说经脉尽碎，神仙难救……可惜了……”窃窃私语像粘腻的蛛网，缠绕过来。
林凡眼皮都未抬，目光只落在前方，空茫，又似凝着万年不化的冰。
（二）“站住！”
一声断喝，带着毫不掩饰的刁难，炸响在身前。
林凡停步，看着拦在面前的几人。
为首者，锦衣华服，下巴微抬，正是赵干。
他身后，跟着几条熟面孔的鬣狗。
“我当是哪条不懂规矩的野狗乱闯山门，”赵干嗤笑一声，绕着林凡走了半圈，目光像刷子一样刮过他全身，“原来是我们鼎鼎大名的林‘天才’啊。
怎么，三年不见，连宗门最基本的礼数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见了内门师兄，不知行礼？”
林凡沉默，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哑巴了？”
赵干猛地凑近，几乎鼻尖碰着鼻尖，压低的嗓音里淬着毒，“还是不服气？
告诉你，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
你那个储物袋，还有里面那点破烂，小爷我用着正顺手！”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林凡死死咽下。
丹田处隐隐作痛，那是旧伤，更是被刻意引动的、蛰伏在血脉深处的某种阴冷暴戾的气息。
它像一头被囚禁的凶兽，嗅到血腥味，开始焦躁地冲撞牢笼。
不能动。
至少，不能在这里。
见他不语，赵干气焰更炽，猛地后退一步，声音扬高，恨不得全场都听见：“诸位师弟师妹都来看看！
这就是我们青云宗昔日的门面！
贪得无厌，在秘境里自寻死路，落得个修为尽废，成了连杂役都不如的废物！
简首是宗门的奇耻大辱！”
唾沫星子，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溅在林凡脸上。
（三）“赵师兄。”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却清凌凌的，像山涧溪水，瞬间冲散了些许污浊。
人群分开，柳清清款步走来，水蓝色的裙裾拂过地面，不染尘埃。
她先是对林凡投去匆匆一瞥，那目光里有关切，有无奈，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随即转向赵干。
“同门一场，何至于此？”
她声音温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林凡师兄落难，我等更应体恤才是。
宗门规矩，也未曾规定杂役需向内门行大礼。”
赵干脸色一僵，显然对柳清清有所忌惮。
她背后的柳家，掌控着青云宗近三成的丹药供应，连他祖父也要给几分面子。
“柳师妹，你何必为这废人强出头？”
赵干强压着火气，语气生硬。
“非是强出头，”柳清清目光平静，“只是不愿见同门相煎，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她不再理会赵干，转向林凡，声音放柔了些，“林师兄，杂役处那边我己打过招呼，我带你过去吧。”
林凡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抹干净的善意，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泥沼里，硬生生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花。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沙哑的两个字：“……多谢。”
（西）杂物房在西麓最偏僻的角落，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蛛网在梁间摇晃，地面积着厚厚的灰。
“条件简陋了些，”柳清清看着这景象，眉头微蹙，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白瓷瓶，不由分说塞进林凡手里，“这瓶‘温脉丹’你留着，虽治不了根本，总能缓解些痛楚。”
瓷瓶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熨帖着林凡冰凉的掌心。
他握着药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份情，太重了。
“柳师妹，”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落在她脸上，“今日之事，林凡……记下了。”
柳清清迎着他的目光，脸颊微不可查地一热，轻轻摇头：“师兄保重，我相信，龙困浅滩，终非池中之物。”
她转身离去，蓝色的身影消失在暮色渐合的院门处，像一场短暂而温暖的梦。
（五）夜，沉了下来。
杂物房里没有灯，只有惨白的月光，透过破窗，在地面切割出几块冰冷的亮斑。
林凡盘膝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白日里赵干的嘴脸、柳清清的眼神，交替闪现。
恨意与那丝微弱的暖流在胸中冲撞，最终，都被丹田深处那股越来越难以压制的阴冷力量吞噬。
他缓缓摊开手掌，月光下，苍白皮肤下，几道扭曲的暗色纹路如活物般悄然浮现，又迅速隐没。
他闭上眼，全部心神沉入体内。
那是一片破碎的荒原，曾经的灵气海洋干涸龟裂，但在最深处的裂缝里，一股漆黑如墨、带着毁灭与重生双重气息的力量，正如同苏醒的岩浆，缓慢而坚定地流淌。
就在这时——窗外，极远处的一棵古松树梢，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并非风吹。
林凡骤然睁眼，眸中一丝幽暗的红光乍现即隐，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刺向那片黑暗。
树影婆娑，夜色沉寂，仿佛什么都没有。
他眉头缓缓锁紧，心底寒意蔓延。
刚才……是错觉，还是真的有人？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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