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发疼。
李逸风觉得自己的眼皮像是灌了铅,每一次眨动都耗费着最后的力气。
三十六个小时,一台极其复杂的腹腔内多发脏器联合切除术,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
病人的生命体征终于在最后一针缝合后趋于平稳,监护仪上规律的声音成了最动听的乐章。
“成功了……”他低声呢喃,想要扯下被汗水浸透的手术帽,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视野开始模糊,边缘泛起黑斑,并且迅速向中心蔓延。
耳边同事的惊呼声变得遥远而扭曲,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他感觉自己轻飘飘地向下坠落,无影灯的光芒碎裂成万千星辰,随后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冷。
刺骨的寒冷。
然后是颠簸,剧烈的颠簸,仿佛整个骨架都要被摇散。
李逸风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而是灰蒙蒙的天空,以及几根随着颠簸不断晃动的、简陋的木椽。
他正躺在一辆缓慢行进的牛车上?
身下是硬邦邦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牲畜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古代城市的混杂气息。
这是哪儿?
恶作剧?
还是在拍戏?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强烈的虚弱和头晕,胃里空空如也,喉咙干得冒火。
这绝不是连续手术后的疲劳,更像是……饥饿和脱水。
他低头看向自己,一身浆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青色麻布长衫,袖口磨损得厉害。
手指修长,却略显苍白无力,绝不是他那双因常年拿手术刀而带有薄茧的手。
旁边放着一个陈旧的藤条书箱。
就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骏马的嘶鸣从前传来,打破了官道上的相对宁静。
“让开!
快让开!
马惊了!”
“小郎君!
快跳车啊!”
人群惊呼西起。
李逸风勉强撑起身体向前望去,只见官道前方,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失去了控制,拉车的骏马双目赤红,狂躁地甩着头,疯狂向前冲撞。
车辕上,一个穿着锦袍的少年面无人色,死死抓着栏杆,眼看就要被甩飞出去。
车夫早己不知被甩到了何处。
更可怕的是,疯马冲撞的方向,正是几个吓呆了,躲闪不及的孩童!
电光火石之间,李逸风甚至来不及思考。
多年医生生涯养成的本能,让他对“危重病人”有着超乎常人的反应速度。
那匹惊马的姿态不对!
它的左前蹄在落地时有明显的迟疑和痛苦表现,更像是某种急性疼痛导致的惊厥,而非单纯的受惊!
“让开!”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从牛车上翻滚而下,踉跄几步,抓起书箱旁那根用来挑行李的木棍,朝着惊马冲来的方向,不是去拦,而是猛地将木棍的一端,精准地捅向了惊马左侧肩胛附近的一个特定点!
那不是胡乱的动作。
作为顶尖的外科医生,他对生物神经肌肉分布了如指掌。
那是马匹的一个敏感神经丛,强力刺激可以引起短暂的肌肉麻痹和神经反射抑制!
“噗!”
一声闷响。
效果立竿见影!
正在狂奔的惊马发出一声怪异的哀鸣,整个前半身猛地一僵,前冲的势头骤然受阻,庞大的身躯因为惯性向前倾倒。
“轰隆!”
马车狠狠一震,侧翻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车上的锦袍少年在最后一刻被甩了出来,重重地摔在路边的草地上,发出一声痛呼,随即没了声息。
现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冲出、一棍子“放倒”惊马的布衣书生。
李逸风喘着粗气,拄着木棍,心脏狂跳。
他顾不上周围惊疑不定的目光,医生的本能驱使他立刻冲向那个被甩飞出去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小郎君!”
“你……你对小郎君做了什么?”
几个似乎是护卫打扮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地围了上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李逸风头也没抬,用极其快速而专业的手法检查着少年的头部、颈部、胸腹。
“他活着,但情况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左侧肋骨可能骨折,有无内出血尚不确定,头部受到撞击,有轻微脑震荡迹象。
最重要的是……”他的手指停在少年的脖颈侧方,感受着那微弱而急促的脉搏,同时俯身侧耳贴近少年的口鼻。
“呼吸浅快,伴有轻微的‘哮鸣音’?
他以前是否有过喘疾?”
李逸风猛地抬头,看向那几个面色惶急的护卫。
护卫们被他一连串快速而专业的动作和问话震住了,下意识地回答:“是……是,小郎君自幼便有气疾(古代对哮喘的称呼),时好时坏……气疾急性发作,合并创伤性休克。”
李逸风瞬间做出了判断。
在这个时代,任何一种情况都可能致命。
他立刻动手,试图将少年的身体摆成利于呼吸的复苏体位,并去解他过于紧束的领口。
“住手!
你要对小郎君做什么?!”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厉声喝道,上前就要阻止。
在他看来,这个衣衫褴褛的书生行为古怪,像是在亵渎小主人的身体。
“想他死,你就拦着。”
李逸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中蕴含的,是见惯生死、掌控手术台的权威与冰冷。
那管家被这眼神冻得一哆嗦,动作僵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盔明甲亮的骑士旋风般冲了过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色焦灼,声若洪钟:“怀道!
吾儿何在?!”
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人人面露敬畏之色。
李逸风心中一动,怀道?
这名字……他抬眼望去,只见那为首大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虽己中年,但威势迫人。
结合这年纪,这称呼,这气势……一个名字瞬间蹦入李逸风的脑海——翼国公,秦琼,秦叔宝!
他救下的这个少年,竟然是秦琼的儿子,秦怀道!
历史的画卷,在他面前,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轰然展开。
而他的第一个“病人”,便是大唐顶级勋贵之子。
李逸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重新落回昏迷的秦怀道身上。
现在,他不是穿越者,不是书生,只是一名医生。
“翼国公,”他抬起头,迎向秦琼那焦急而锐利的目光,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自信:“令郎性命危在顷刻,请容我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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