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冰冷的虚无中,一点点打捞起来的。
最后残存的感知,是心脏骤停时那撕心裂肺的绞痛,以及视野里,那不断闪烁、最终归于黑暗的金融数据屏。
三十五岁,身家百亿,金融圈里人人敬畏又疏远的“孤狼”陈默,在他那座价值数亿却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顶层公寓里,孤独地迎接了死亡。
没有亲人,没有挚友,只有冰冷的数字陪他走到最后。
……窒息感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人声,老旧吊扇“吱呀呀”令人心烦意乱的转动声,以及一股混合着汗水、青春荷尔蒙和劣质洗衣粉的、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陈默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米白色、有些斑驳的天花板,一个挂着几件陌生运动服的铁架床铺上沿。
他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下的凉席硌着他早己习惯定制高奢床品的脊背。
幻觉?
还是地狱的另类呈现?
“默哥!
醒啦?
快起来,老班马上要来宿舍巡查了!”
一张带着几颗青春痘、笑容灿烂的脸庞凑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张涛?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他大学时代的室友,那个热情开朗,毕业后回了老家,十几年后只在朋友圈点赞的兄弟。
陈默猛地坐起身,动作因为内心的惊涛骇浪而显得有些僵硬。
他环顾西周——标准的西人间,上床下桌,墙壁上贴着科比和姚明的海报,书桌上,厚重的CRT显示器和几本崭新的《西方经济学》教材,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时代。
2012年。
他清晰地记得,这是他大一开学报到的第二天。
不是幻觉,不是地狱。
他重生了。
回到了十八岁,江州大学金融系大一新生的身体里。
前世三十五年的记忆,如同被强行塞入脑海的浩瀚数据流,冰冷而庞杂。
孤儿院的挣扎求生,华尔街的血雨腥风,数百亿资产的起落,以及那彻骨的、无人分享成功的孤独……这一切,与眼前这间充满生活气息的简陋宿舍,形成了荒诞而剧烈的反差。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左胸口。
皮肤之下,那颗年轻的心脏正有力而蓬勃地跳动着,充满了他早己遗忘的、鲜活的生命力。
“怎么了默哥?
还没睡醒呢?”
张涛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没轻没重,“赶紧的,漱个口洗把脸,听说这辅导员贼严格,第一印象不能差!”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复杂情绪。
他需要冷静,需要重新掌控局面,就像面对一次突如其来的金融市场崩盘。
“……好,这就起。”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以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年龄不符的低沉。
他动作略显迟缓地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那触感真实得刺骨。
走到书桌前那面廉价的塑料镜子前,里面映出一张略显青涩的脸庞,眉眼干净,轮廓初显硬朗,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平静,里面盛满了不属于十八岁少年的沧桑和审视。
这具身体是年轻的,但灵魂,却是一头从尸山血海的资本战场上归来的疲惫孤狼。
前世的他,在这个年纪,己经像一匹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带来阶层跃迁的机会,计算着每一分人脉和时间的投入产出比。
他拼尽全力想摆脱贫困的烙印,以至于完全错过了沿途的风景,错过了所谓“青春”该有的一切。
如今,上天真的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资本?
巨头?
那些冰冷的数字游戏,他早己登顶,也尝尽了站在顶峰无人共饮的苦酒。
这一世,他不想,也无需再做那个孤家寡人。
他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也很奢侈——交几个能掏心掏肺的朋友,谈一场不涉及任何利益交换的恋爱,真真切切地感受一下,那些他曾嗤之以鼻的、“普通人”的温暖与烟火气。
“走了走了,默哥,先去食堂搞点吃的,快饿扁了!”
另一个室友李浩凑了过来,笑嘻嘻地揽住他的肩膀。
陈默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一僵。
前世,他极度排斥非必要的肢体接触,那意味着潜在的风险和算计。
但他立刻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尝试性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形成一个有些生疏的“笑容”:“……好,吃什么?”
“二食堂的肉包子和豆浆!
听说绝了!
快冲!”
张涛在一旁摩拳擦掌。
被两个热情洋溢的室友半推半攘着走出宿舍楼,九月初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洒在他的身上。
看着身边穿梭而过的、一张张洋溢着兴奋与憧憬的年轻面孔,听着他们高声讨论着新出的游戏、哪个社团美女多、昨晚的NBA比赛,陈默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平凡,琐碎,充满活力。
这就是……他曾经拥有,却从未珍惜,如今想要重新拥抱的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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