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能源中心。
地下三百米。
量子超级计算机验算中心。
巨大的环形装置静默地蛰伏在空旷的实验室内，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在空气中震颤。
祁同福的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这是第十次。
也是最后一次。
屏幕上，亿万条数据流汇聚成一条奔腾的绿色瀑布，疯狂冲刷着最后的验证关卡。
祁同福的胸腔里，心脏在擂鼓。
他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混杂着量子计算机冷却系统发出的低沉嗡鸣。
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成败在此一举。”
祁同福的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核心数据链第十次冗余验算开始。
模型A，通过。
模型B，通过。
能量约束参数，通过。
等离子体稳定性，通过。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在寂静的实验室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敲击在祁同福的神经上。
终于，瀑布般的数据流骤然停止。
屏幕中央，弹出一个简洁的对话框。
最终验证：完美通过。
四个绿色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大字，映亮了祁同福的脸庞。
“哈哈哈！”
“十次验算！”
“全都完美通过！”
“我的可控核聚变技术研究成了！”
一股巨大的欣喜，在祁同福心中涌起。
十年。
整整十年。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青年研究员，到今天这个国家级项目的总负责人。
祁同福付出了所有。
“可控核聚变……人类的终极能源……”
祁同福喃喃自语。
“我做到了。”
他睁开眼，屏幕上的绿光依旧那么清晰。
祁同福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操控着鼠标，打开了另一个界面。
龙国科研内网。
这是龙国科技界的最高殿堂，只有站在金字塔尖的顶级科研人员才有资格登录。
每一个可能改变国家命运的科研成果，都将在这里接受最严苛的审阅。
祁同福熟练地将刚才可控核聚变验算完毕的所有核心数据打包，创建了一个加密文件。
他将文件拖拽到上传窗口。
进度条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1%…10%…50%…
祁同福的心跳随着进度条的跳动而加速。
“这将是龙国，站在世界之巅的基石。”
很快，进度条走到了尽头。
上传成功。
一个落款签名的窗口弹出。
祁同福深吸一口气，在签名栏里，一笔一划地敲下了自己的名字。
祁。
同。
福。
点击确认。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
连续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的工作，他的身体早已到达了极限。
现在，精神上的弦一松，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祁同福准备回宿舍，好好睡一觉。
国家为他们这些顶级人才建造的专属宿舍，拥有最舒适的环境。
就在祁同福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时，实验室厚重的合金大门无声地滑开。
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头发花白，但腰杆挺得笔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沟壑。
是苏清河。
龙国能源科技界的泰斗，也是祁同福的老师。
看到苏清河，祁同福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尊敬。
他快步迎了上去。
“老师，您怎么来了？”
“我的验算……”
祁同福正想跟老师分享，自己的可控核聚变技术的验算十次通过，这个足以改变世界能源格局的技术被自己攻破了。
可祁同福刚说出一个字，就停住了。
苏清河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那双总是充满睿智和温和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种祁同福从未见过的严肃和沉重。
祁同福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
苏清河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祁同福的控制台前，看了一眼屏幕上“上传成功”的界面。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同福，你又有新技术上传了？你做得很好。”
“国家会记住你的功劳。”
苏清河转过身，直视着祁同福的眼睛。
“但是，现在有一件私事，你必须立刻去处理。”
祁同福的呼吸停滞了。
“老师，您说。”
苏清河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同福，你父亲病了。”
轰。
祁同福感觉自己的大脑里好像有颗炸弹炸开了。
一片空白。
“什么？”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父亲？他怎么了？上个月我们通话，他还说身体很好，每天还能下地干活。”
“是急病。”
苏清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忍。
“急性心梗，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们已经派了军区总院最顶级的专家团队过去抢救了。”
“但是……”
苏清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情况很不乐观。”
祁同福的身体晃了晃，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控制台。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找回了一丝理智。
“不乐观……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医生说，可能……就在这一两天了。”
苏清河说完，整个实验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服务器的嗡鸣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
祁同福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父亲。
那个老实巴交，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那个每次打电话都只会说“注意身体，别太累”的男人。
那个祁同福亏欠了太多太多的父亲。
“现在……还吊着一口气。”
苏清河从中山装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证件，递给祁同福。
“同福，你是‘燧人计划’的核心负责人，你的身份是国家的最高机密。”
“为了避免被境外的间谍组织盯上，我们不得不让你隐姓埋名，切断了你和外界绝大部分的联系。”
“这十年，委屈你了。”
祁同福没有去接那个证件，他的视线一片模糊。
“我想见他。”
“我要回去见他。”
“现在，立刻，马上。”
祁同福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我知道。”
苏清河把证件硬塞进祁同福的手里。
“同福，我跟上级申请了特批。”
“这是给你准备的临时身份。”
祁同福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证件。
那是一个普通的身份证。
祁同福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证件。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深蓝色塑料封皮证件，上面印着“临时身份证明”几个宋体字，没有任何特殊的徽记。
祁同福翻开证件。
照片是几年前他刚加入“燧人计划”时拍的，眼神锐利，还带着几分青涩。
姓名一栏，是他的名字：祁同福。
然而，当他的目光继续向下，扫过“学历”和“工作单位”那两栏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证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学历：专科毕业
工作单位：帝都宏图建筑劳务公司
这是国家给顶级科研人员祁同福制作的假身份。
祁同福十年寒窗，考入全国顶尖的龙科大，硕博连读，二十八岁就成为国家能源中心的核心骨干。
但是这份证件上，他只是一个在大城市里勉力维生的普通人。
苏清河看着他脸上复杂的神情，沉痛地开口。
“同福，这十年，我们对外宣称的，就是这个身份。包括……对你的父母。”
祁同福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
苏清河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我们告诉他们，你在帝都打工，学了点技术，但文凭不高，工作又忙又涉密，不方便经常联系。”
“每年我们都会以‘公司福利’的名义，给他们寄去一笔钱……”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他们。一个普通的打工人身份，不会引起任何境外势力的注意，一个默默无闻的儿子，才能让你的父母安享晚年。”
祁同福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父亲在电话里那句反复的叮嘱。
“同福啊，在外面别太苦了自己，打工没啥丢人的，你爹我就是个农民，咱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行……”
原来，在父亲的眼里，自己这十年，只是一个在外漂泊、报喜不报忧的打工人。
祁同福攻克了可控核聚变，他能为十多亿人带来光明和温暖，却无法告诉自己年迈的父亲，他的儿子，不是一个没出息的专科生，而是国家的英雄。
巨大的成就感和尖锐的刺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胸膛撕裂。
“我知道了，老师。”
祁同福再次睁开眼，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回心底，只剩下无尽的焦急和悲伤。
“我必须马上走。”
苏清河重重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专机已经在停机坪等你了。快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谢谢老师。”
祁同福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实验室。
厚重的合金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将那间见证了祁同福无上荣耀的实验室，和他彻底隔绝开来。
门外，刺眼的灯光照得祁同福睁不开眼。
祁同福拿着那张崭新的身份证明，朝着基地的出口狂奔而去。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
回汉东省京州市石岩镇。
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祁家村。
“爸，你一定要等我。”
“一定要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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