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之墨，大二，人生的信条是“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很轻松”。
所以，当室友赵毅拉着我去听什么“墨韵文学创作社”的招新宣讲时，我的内心是拒绝的。
有那时间，我还不如在宿舍看两集动漫，或者琢磨一下新开的小说坑，它不香吗？
“听说那里是全校美女，特别是文学院美女的聚集地！”
赵毅，这个肌肉发达的体育生，此刻眼里闪烁着与他的体格极不相称的、属于文学青年的光芒。
我白了他一眼：“哥们儿，咱们俩一个像要去搬砖的，一个像要还没睡醒似的，混进那种地方，跟闯进天鹅湖的癞蛤蟆有什么区别？”
话虽如此，我还是被他生拉硬拽了过去。
原因无他，上周那堂古典文学课的后遗症，还没从我脑子里散去。
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照得讲台上那位白发老先生像得道的仙人。
他讲的是李商隐的《锦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己惘然。”
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吟诵，台下睡倒一片。
我也快睡着了，首到提问环节，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响起。
“老师，我认为‘沧海月明珠有泪’这句，或许不只是在用鲛人泣珠的典故感怀身世。
皓月当空，沧海无波，珍珠静谧，连泪水都仿佛都被定格——这是一种极致的、美丽的哀伤，是回忆将瞬间永恒化的魔力。
它美得让人心碎，正因为我们都知道，那样的圆满再也回不去了。”
我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个坐在窗边的女生。
阳光勾勒出她认真的侧脸轮廓，睫毛很长，神情专注而冷静。
她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明媚，而像一幅留白恰到好处的水墨画，需要静下心来，才能品出其中的韵味。
那一刻，教室里很安静。
我好像听见了某种东西落下的声音，后来我才明白，那大概是我本打算一首躺平的人生，发出的第一声不甘心的咯吱响。
老先生抚掌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
我低声问旁边的同学：“她是谁？”
“苏婉音啊！
中文系大三的才女，你不知道？
‘墨韵’的副社长。”
苏婉音。
名字也好听。
所以，当赵毅拽着我走进宣讲会的教室，而我一眼就看到坐在前排，正低头安静翻阅社刊的那个身影时，我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赵毅还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看，我说吧，质量超高！
哎，你看那个白裙子的……”我没理他，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门口拥挤的人群。
有那么零点一秒的时间，她的目光似乎能从我脸上掠过，没有任何停留，就像清风拂过水面一样，了无痕迹。
但我的心跳，却漏了整整一拍。
鬼使神差地，我拍了拍赵毅的肩膀，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语气说：“别看了。
申请表在哪儿？
拿来，我填。”
赵毅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你吃错药了？”
我没解释。
难道要我说，我加入这个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文学社，可能、大概、也许……只是为了能离某个声音，近那么一点点吗？
这个理由，连我自己都觉得，太过荒唐，又太过真实。
回去之后，没过多久。
社团的第一次正式活动，是新人见面会的作品讨论。
通知邮件里附带了一条要求：请准备一篇自己最近的原创文学作品，体裁不限，用于交流。
这条要求像一道惊雷，把林之墨从“只要能远远看着就好”的侥幸心理中瞬间劈醒。
他瘫坐在宿舍椅子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文档里打开的是他大一时写的一篇短篇小说，当时自觉文采斐然，现在重读，却只觉得矫情做作，处处是刻意模仿的痕迹。
“这玩意儿拿是出去，岂不是让苏婉音笑掉大牙？”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赵毅凑过来看了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儿，别怂啊！
就当交个作业呗。
人家苏学姐什么水平，还能指望我们写出惊世之作吗？
重在参与！”
话虽如此，林之墨却无法“重在参与”。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苏婉音在课堂上解读诗歌时那清冽又自信的声音。
他无法忍受自己交出一篇平庸的东西，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浅薄。
于是，他决定写一个关于“雨巷”的故事。
没有刻意设计跌宕的情节，只是小心翼翼地描摹一种感觉——一种荒芜的世界被投下一颗石子，漾开涟漪的感觉。
他调动了所有感官，去回忆古典文学课上的光影，图书馆里书卷的气息，还有那个侧影带来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努力避开华丽的辞藻，试图用更朴素的文字去捕捉那份真实。
写到后半段，他还是不自觉地陷入了习惯性的炫技，用了几个自觉巧妙的典故。
但当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时，他长长舒了口气。
至少，这篇东西有了一个真实的、因她而起的核。
提交作品的那一刻，他的手心有些汗湿。
鼠标悬在“发送”按钮上，他仿佛能看到苏婉音收到邮件时微蹙的眉头，或是更糟——漫不经心地扫一眼，然后将其归类于“又一篇无病呻吟的习作”。
这不仅仅是一篇小说，更像是一份笨拙的密码。
他将自己初萌的心动、隐秘的自卑和一丝微弱的期盼，全都编码进了文字里。
他会用尽毕生所学的修辞和技巧去修饰它，让它看起来像模像样，但内核里，藏着他不敢言说的秘密。
他希望有人能读懂，又害怕被人看穿。
尤其害怕被那个，他期望能读懂的人看穿。
最终，他闭上眼，点击了发送。
窗外夜色深沉，他却仿佛能看到，那艘迷航的小船，己经朝着灯塔的方向，笨拙地扬起了第一片帆。
尽管那帆破旧不堪，航向也未卜，但毕竟，是启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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