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爬上栖霞峰时,陆昭正在擦拭青铜烛台。
三年来,他每日卯时便要跪在祖师殿前,用鲛绡布将九十九盏长明灯擦拭七遍。
灯油是西漠驼商运来的龙脑香,混着守宫血,在幽暗的大殿里氤氲出猩红的光晕。
"第七日了。
"少年望着掌心凝结的冰珠喃喃自语。
那冰珠不似寻常寒霜,内里流转着细若发丝的银纹,像被封印的星河。
殿外忽然传来破空声。
陆昭迅速将冰珠藏入袖中,却见两道剑光落在阶前。
青玉剑柄上悬着的紫金铃铛叮当作响,那是内门弟子的标志。
"这不是我们的扫灯童子吗?
"为首的黄衫少女掩唇轻笑,腰间玉佩刻着"南宫"二字,"听说今夜子时便是最后期限,陆师弟的灵纹...怕是连灶房的柴火都点不着吧?
"她身后的灰衣少年突然并指成诀,烛台应声炸裂。
飞溅的青铜碎片在陆昭脸颊划出血痕,又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悬浮半空,拼成"废材"二字。
"南宫玥,你逾矩了。
"苍老的声音从殿顶传来。
守灯长老拄着蟠龙杖缓步而下,杖头镶嵌的蜃珠照出南宫玥瞬间苍白的脸色。
那些青铜碎片突然调转方向,在南宫玥额前半寸凝成警告的剑形。
"天枢院训第三条,同门相残者..."长老浑浊的眼中闪过金芒,"当受剜骨之刑。
"南宫玥咬破舌尖喷出血雾,空中顿时浮现赤色符咒:"长老明鉴,弟子不过试试陆师弟的应变。
"血咒化作雀鸟衔住青铜剑,却在触到蜃珠光辉时哀鸣消散。
陆昭沉默地捡起碎铜片。
那些锋利的边缘割破手指,血珠滴在青砖上竟凝成冰晶。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师尊也是这样沉默地擦拭他胸口的爪痕,首到寒毒浸透十指。
子时的钟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栖霞峰顶的青铜巨钟无人自鸣,声浪震得长明灯齐齐熄灭。
陆昭怀中的冰珠突然发烫,他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诡异符文——那形状竟与祖师殿梁柱上雕刻的远古祭文一模一样。
"时辰到了。
"守灯长老叹息着挥动蟠龙杖,陆昭脚下亮起传送阵图,"寒潭之水可洗髓伐骨,是福是祸..."话音未落,南宫玥突然甩出袖中金线。
那金线如毒蛇般缠住陆昭脚踝,带着阴火的符咒顺线而上:"让我看看废灵根怎么承...啊!
"惨叫声中,金线寸寸断裂。
陆昭袖中的冰珠迸发幽蓝光芒,南宫玥的指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霜花。
少女惊惶后退,佩剑出鞘三寸才斩断寒气的侵蚀。
传送阵就在此刻发动了。
陆昭最后看到的,是南宫玥袖口翻出的血玉扳指。
那抹暗红像极了魔狼的眼睛,在他记忆深处撕开一道血淋淋的裂缝。
寒潭比传说中更冷。
陆昭跪在墨玉般的潭水边,看着自己破碎的倒影。
栖霞峰的月是冷的,但寒潭的月光却泛着妖异的青,仿佛有无数双眼睛藏在水面之下。
他解开粗麻衣襟,露出左胸狰狞的疤痕。
三年前的魔气至今仍在皮下游走,像条伺机而动的黑蛇。
师尊临终前用朱砂在他心口画下的封印符己经淡得近乎透明,今夜子时就是最后期限。
"灵纹未显者..."陆昭将手掌按向水面,想起执事长老宣读门规时抖动的山羊须,"逐出宗门。
"指尖触到潭水的刹那,剧痛如万蚁噬心。
但比疼痛更可怕的,是体内突然沸腾的某种存在——仿佛有头被铁链禁锢千年的凶兽,正用利齿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水面上突然浮现冰蓝色纹路。
那些纹路像有生命般爬上陆昭的手臂,在他皮肤表面交织成玄奥的图腾。
胸口疤痕开始渗出黑血,每一滴都化作张牙舞爪的魔影。
"原来如此。
"鹤发童颜的老者踏月而来,玄色道袍上的北斗七星泛着冷光。
他仅是拂袖一挥,躁动的潭水便归于沉寂,唯余陆昭手臂上的冰纹愈发清晰。
"三百年了,终于等到冰凰灵纹的传承者。
"老者指尖轻点,陆昭胸口的黑血瞬间汽化,"但你这魔纹..."话音戛然而止。
寒潭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漆黑如墨的潭水冲天而起,在空中凝成九首巨蟒。
陆昭看到每个蛇头上都生着人脸,正是三年前袭击宗门的那些魔修模样。
老者袖中飞出七柄玉尺,在空中布下北斗阵图:"小子,用你的灵纹接引月华!
"陆昭本能地举起右手。
寒潭西周的冰晶突然悬浮而起,在他掌心聚成三尺冰刃。
当剑锋触及魔气的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他看到风雪中倒悬的宫殿,看到自己手持霜刃刺穿巨龙心脏,看到南宫玥的血玉扳指嵌进星盘中央...冰刃轰然炸裂。
魔气消散时,陆昭跪倒在地,发现掌心多了一道冰晶般的纹印。
那纹印正缓缓渗入皮肤,与他血脉中的某个存在产生共鸣。
"明日辰时,天枢院开山门。
"老者踏着玉尺消失在云海中,声音却清晰如在耳畔,"登不上问心阶,就等着被魔纹反噬吧。
"陆昭握紧仍在发烫的右手。
寒潭倒影里,他的左眼不知何时变成了霜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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