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出口的告白

林夕握着炭笔的手顿在半空，画纸上未完成的侧脸轮廓突然与窗外走廊闪过的人影重叠。

"同学，能借过一下吗？"沾着水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夕慌忙合上素描本。

抬头的瞬间，她看见少年睫毛上沾着的雨珠正巧坠落在她手背，冰凉的温度却让耳尖发烫。

顾沉光抱着滴水的校服外套侧身挤进画室后排，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白色衬衫领口。

这是他们第三次相遇。

第一次在开学典礼，作为转学生代表发言的顾沉光被舞台追光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第二次在图书馆B区第三排书架，他踮脚取《海边的卡夫卡》时，袖口露出的一截绷带让林夕的速写本多出十七张同角度素描。

雨点击打铁皮屋檐的声音突然密集起来。

顾沉光从书包里掏出便利店饭团，塑料包装的窸窣声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

林夕看见他左手腕内侧贴着泛黄的医用胶布，像是反复撕贴留下的痕迹。

"要听歌吗？"少年忽然递过一只白色耳机，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暴雨预警说这阵雨要下到傍晚。

"林夕盯着耳机线上细小的裂纹，鼻尖忽然嗅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当她发现这气味来自顾沉光的校服衬衫时，耳机里已经流淌出《初恋》的钢琴前奏。

雨声将两人困在方寸之间，她的铅笔在速写本边缘无意识地画着圈圈。

"你经常来这里画画？"顾沉光咬开饭团包装，紫菜碎落在画纸边缘。

林夕注意到他吞咽时喉结的颤动和自己素描本上的如出一辙。

"下雨天...这里光线很好。

"她的声音比窗外的雨丝还轻，画纸被捏出细小的褶皱。

当顾沉光伸手去接坠落的紫菜碎时，小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那首关于初恋的歌正唱到"樱花飘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

突然响起的手机震动打破潮湿的寂静。

顾沉光瞥见屏幕时瞳孔骤然收缩，饭团啪地掉在地上。

林夕看见来电显示是"市立医院护理站"，少年抓外套的手指关节泛白，消毒水味道突然浓得呛人。

"抱歉。

"他冲进雨幕的背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追赶，耳机线还缠绕在林夕的指间。

速写本被风吹开最新一页，未完成的侧脸下方不知何时多出一行小字：明天要记得和他说早安。

三年后的毕业典礼上，林夕在储物柜深处发现早已风干的饭团包装纸。

校园广播正在播放《初恋》的副歌部分，终于读懂顾沉光当年总在雨天第一个到校的原因——潮湿天气会让债主追讨的淤青更早浮现，而医院来电那晚，他母亲床头的心电图永远停在了雨声最大的时刻。

第二章便利店的自动门开合时带起一阵冷风，林夕缩了缩脖子，将围巾又裹紧了些。

深夜十一点的便利店白炽灯格外刺眼，她站在货架前挑选速写本，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收银台。

顾沉光穿着深蓝色工作服，正在整理收银机里的零钱。

他的刘海有些长了，低头时遮住眼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林夕注意到他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动作却依然利落。

"欢迎光临。

"感应器突然响起，顾沉光抬起头，目光与林夕相遇时明显愣了一下。

他很快低下头，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晕。

林夕抱着速写本走向收银台，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便利店关东煮的香气。

"这么晚还不回家？"顾沉光一边扫码一边问，声音比平时还要轻。

林夕看见他工作服胸牌上写着"夜班助理"。

"画室作业..."她顿了顿，"你呢？"顾沉光的手指在收银机上停顿了一秒，"赚生活费。

"他说这话时嘴角带着笑，眼神却飘向窗外。

玻璃上倒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

零钱掉在柜台上的声音清脆。

林夕伸手去接，指尖碰到顾沉光冰凉的手背。

他迅速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

"最近...总看见你在课上睡觉。

"林夕鼓起勇气说。

便利店的背景音乐正好放到《初恋》的副歌部分。

顾沉光整理零钱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头看向林夕，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家里有点事。

"他轻声说，"不过没关系。

"自动门又开了，冷风灌进来。

顾沉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林夕这才发现他的工作服有些单薄。

"要喝热可可吗？"他突然问，"员工福利。

"没等林夕回答，他已经转身去冲泡饮料。

林夕看见他工作服下摆露出一截校服衬衫，上面沾着不知什么时候溅上的墨水。

热可可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

顾沉光将纸杯推过来时，林夕注意到他手腕内侧又多了一道新的胶布痕迹。

"谢谢。

"她捧着温热的纸杯，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想起画室里那个雨天。

顾沉光靠在收银台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其实..."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便利店的背景音乐里，"我很喜欢看你画画。

"林夕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抬头看向顾沉光，却发现他已经转身去整理货架。

白炽灯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便利店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半。

顾沉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该回去了。

"他说，"我送你到路口。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顾沉光走在林夕外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的影子偶尔会和林夕的重叠，又很快分开。

"明天..."林夕开口，又停住了。

她想起画本上那行"明天要记得和他说早安"。

"嗯？"顾沉光偏过头看她，路灯在他眼里映出细碎的光。

"没什么。

"林夕摇摇头，"晚安。

""晚安。

"顾沉光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进小区。

林夕回头时，看见他依然站在那里，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像是要融进夜色里。

那天晚上，林夕在速写本上画下了便利店的场景。

收银台后的少年低着头，刘海遮住眼睛，手腕上缠着胶布。

她在画纸边缘写下一行小字：他说明天见。

但第二天，顾沉光的座位是空的。

第三章林夕站在教室后门，望着顾沉光空荡荡的座位。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着，她想起昨天深夜便利店里的场景，顾沉光手腕上新的胶布痕迹让她莫名不安。

"听说顾沉光又请假了。

"前排女生压低声音说，"这学期都第几次了？""他家好像出了什么事..."另一个女生接话，"上次我看见他在医务室，手臂上全是伤..."林夕攥紧了手中的速写本。

她记得顾沉光总是第一个到校，却经常在课上睡着；记得他手腕上反复出现的胶布痕迹；记得他工作服下露出的校服衬衫上，偶尔会沾着可疑的暗红色。

放学铃声响起时，雨下得更大了。

林夕抱着画具往画室走，却在拐角处听见熟悉的声音。

"这个月真的只能还这些..."是顾沉光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疲惫。

"你爸欠的钱，你这个当儿子的不还谁还？"一个粗哑的男声响起，"别以为躲在学校就没事了！"林夕屏住呼吸，悄悄探出头。

巷子里，顾沉光被三个男人围在中间。

他校服衬衫的扣子被扯掉一颗，露出锁骨处一道新鲜的擦伤。

"下周...下周一定..."顾沉光的声音在发抖，却依然挺直着背。

"记住你说的话。

"为首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脸，"不然下次就不是这点伤了。

"男人们离开后，顾沉光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衬衫，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胶布，突然用力扯了下来。

林夕看见他手腕内侧密密麻麻的针眼，还有几道已经结痂的伤痕。

她的速写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顾沉光猛地抬头，看见林夕时瞳孔骤然收缩。

他慌忙拉下袖子，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都看见了？"他苦笑着问。

林夕点点头，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落。

她蹲下身，捡起速写本，却发现纸张已经被雨水浸湿。

"别告诉别人。

"顾沉光的声音很轻，"求你了。

""那些伤..."林夕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他时停住了。

"没事的。

"顾沉光站起身，拍了拍校服上的泥水，"习惯了。

"林夕看着他衬衫下隐约可见的淤青，突然想起便利店那晚他说的"家里有点事"。

原来是这样的事。

"我送你回家。

"她说。

"不用了。

"顾沉光摇头，"我还要去便利店。

""我陪你。

"顾沉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这是林夕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温柔的笑容，却让她心里更难受。

去便利店的路上，顾沉光说起他母亲住院的事，说起父亲欠下的高利贷，说起他不得不打工还债。

"其实也没什么，"他说，"至少还能上学。

"林夕看着路灯下他苍白的侧脸，突然很想画下来。

但她知道，有些伤痕是画不出来的。

到便利店时，顾沉光换好工作服，递给林夕一杯热可可。

"今天还是员工福利。

"他笑着说。

林夕捧着纸杯，看着他在收银台后忙碌的身影。

白炽灯下，他手腕上的伤痕格外刺眼。

"顾沉光。

"她突然开口。

"嗯？""明天...我还能来吗？"顾沉光整理零钱的手顿了一下，"随你。

"他说，耳尖又红了。

那天晚上，林夕在速写本上画下了雨巷里的场景。

顾沉光靠着墙，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手腕上的伤痕像是一道道未愈合的伤口。

她在画纸边缘写下一行小字：明天要记得给他带创可贴。

但第二天，顾沉光依然没有来学校。

第四章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比便利店浓烈得多。

林夕站在走廊拐角，看着顾沉光跪在重症监护室外的地上。

他身上的校服皱巴巴的，像是已经穿了好几天。

"病人情况很不乐观。

"医生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沉光的肩膀抖了一下，却没有哭。

他低着头，手指在地板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

林夕认出那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在便利店值夜班时经常看见。

"沉光..."一个虚弱的女声从病房里传来。

顾沉光立刻爬起来，踉跄着冲进病房。

林夕悄悄跟过去，透过门缝看见病床上瘦得脱形的女人。

她的手腕上插着输液管，旁边的心电图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妈..."顾沉光握住母亲的手，声音哽咽。

"对不起..."女人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摸儿子的脸，"都是妈妈拖累了你...""别说傻话。

"顾沉光抓住母亲的手贴在脸上，"你会好起来的。

"林夕看见他手腕上的胶布又换了新的，隐约能看见下面的针眼。

她想起雨巷里那些讨债人的话，想起顾沉光在便利店值夜班时疲惫的侧脸。

"沉光..."女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心电图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顾沉光慌乱地按着呼叫铃，医生护士冲进病房。

"病人需要抢救，家属请在外面等！"顾沉光被推出病房，踉跄着后退几步。

林夕下意识扶住他，发现他在发抖。

"她会没事的，对吧？"他抓住林夕的手，力道大得让她生疼。

林夕说不出话。

她看着顾沉光通红的眼睛，突然很想抱住他。

但她只是握紧了他的手，就像那天在便利店接过热可可时一样。

抢救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期间顾沉光一直站在门外，盯着病房门上的玻璃。

他的校服后背被冷汗浸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腕上的胶布。

当医生推开门时，顾沉光猛地站直了身子。

"很抱歉..."医生摘下口罩，"我们尽力了。

"顾沉光愣在原地，像是没听懂这句话。

他机械地走进病房，看着病床上已经停止呼吸的母亲。

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发出单调的长音。

林夕站在门口，看着顾沉光跪在病床前。

他抓着母亲的手，把脸埋进已经冰凉的掌心。

他的肩膀剧烈颤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妈..."他终于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林夕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她想起顾沉光在便利店值夜班时疲惫的笑容，想起他说"至少还能上学"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