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英醒来了。
犬余和子狐不停摇晃人的身体，他眼前一片恍惚，又渐渐变清晰，入目是来时捡到的巫师老人斑。
公斑人在眼前。
他刚去清澈的河里舀了一龟壳水，龟壳就是嬴英挂在胸前的龟壳，上面己经穿孔，为了不漏水，垫了一片树叶在龟壳上，这时，他正伸长胳膊，撑在地上，递给嬴英饮，目光中现出欣喜。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
（究竟怎么回事，见本书简介）嬴英绷紧嘴，脖颈颤抖，跟蚂蚱一样一连伸展细胳膊，不停抖腿，才勉强挣扎起半个身躯。
犬余连忙把他撑住，喊他：“小主人。
小主人，魂归来。”
魂归来了。
还是从两千多年后。
阳光竟有几分清冷。
光斑从大树的缝隙里射下来，撒成贝壳一样。
西周都是中秋时节的衰黄，鸟虫低鸣声清晰可闻，身边不远又有流水淙淙，可谓耳濡目染，这世界陌生中又让人那么熟悉，看一看公斑，扭头再看一看犬余和子狐，请问我是嬴英还是嬴龟壳？
子狐一看他醒了，立刻捶地哀嚎，眼泪鼻涕哈喇子流得到处都是。
他半袒着年轻而羸瘦的胸膛，嚎嚎说：“几乎全死了，不是我们抬着你就跑，公斑会五行，遁光一闪，我们也跑不掉，天杀的贼盗，人太多，只死了一半……”哦?嬴英回忆起来了。
父亲嬴伯权为复社稷五色土，不知听了什么王公的鬼话，带一百多族人前来彘国，在内应的接应下，强杀新封的彘君，拿到厉王遗诏，回头交差的时候被人埋伏。
他们在彘国战一场，本就是残兵，当场就被人一窝端了，只是公斑会五行，遁光一闪？
这是？
术法。
我这个朝代有术法？
似乎有，又似乎没有。
按我作为一片龟壳的经历，我在博物馆听讲解员的讲解，正史没有术法、练气、功法这一类东西。
但我？
从小就知道有。
我们家族也有，一般上古姓氏，都有一些家传功法，有的齐全，有的残缺罢了……这个不能外传，仅仅用于自我修炼，训练士卒，能不说则不说，被人窥了，就会诞生专门灭亡自家氏族的天敌部族。
至于子狐说的“天杀的贼盗，人太多，只死了一半”，我想想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呢？
懂了。
我们赢秦只要一战斗就嗜血，根本停不下来。
我爹在，还能约束他们，我爹要先被围殴致死，那他们就一心打击敌人，报复敌人，非要拼杀到底……所以子狐这时候嚎嚎，只死了一半，是觉得吃亏，我们死完了，他们人太多，只死了一半。
天呐，我的得失感那么强的族亲呀？
是这个时代都不长脑子呢，还是只有我们赢秦人这样？
被人包围打覆灭了，剩下的小卡拉米痛哭流涕，还在说我们吃亏了，我们没打赢，他们才死一小半。
大哥，他们死再多我们也不赚呀。
嬴英用手扶在脑门子上。
我爹起码教导我发起战斗时保存自己更重要，杀敌再多，自己死完了，有什么鸟用呢？
就这么失神着，公斑怕他再一闭眼，死了，连忙掰开他紧绷的嘴。
他想哇哇说句话，公斑一抬手，一龟壳水浇嘴里了。
最后还进嘴里半拉树叶子。
他噗、噗几下乱吐，再挣扎、挣扎，才知道胸口有块伤，疼木了，刚醒来竟然忘了。
嬴英一把夺过舀水的龟壳，龟壳之前挂在自己胸前，被射穿，自己胸口也被灼出大洞。
等等，我胸口烂个大洞，我这个龟壳还在，垫片树叶还能舀水？
他举起来，在太阳底下照照，只有一个小指大的窟窿。
抠一抠，小指都己经穿不过去。
公斑一脸欣喜道：“子英，这龟壳是一件宝物呀，射你的是周室的伐罪之弓，用的是青簇星流箭，出征的时候挂于战车，很多伯侯和他们的将士实力弱的，一样能被射出大窟窿，所以你在救我的殷墟中拿走的这片龟壳是件宝贝，你再看，这窟窿在变小，这样看来，你德在龟，遇龟得救，你有你商人先祖的庇佑。”
嬴英愣了一下。
没办法，这世界和正史不同，有神功呀。
常见的弓不是旭日弓就是落月弓，旭日弓是桑木用元力锤炼而成，落月弓是柘木用元力锤炼而成。
传说日出扶桑，则桑为日，对应的柘为月，这是当时最佳的两种弓材。
不用这两种，用普通竹、木，无法以元力锤锻，顶多射一射黄羊，打打鼠兔。
嬴英猜伐罪之弓，应该选用最好的弓材，青簇星流箭应该是可以储存爆炸元力的青铜箭簇。
所以被洞穿了，一穿就是上千年……嬴英愣了：“龟德？”
公斑容光焕发地比划：“对呀，乌龟，乌龟，外头一有风吹草动，头缩进去，身上有壳，能保护自己……不然呢，你不然，你仨怎么知道跑呢？”
嬴英灵魂中升腾出一股一股的屈辱，这是本能，他大声咆哮：“我是被射中之后，他俩抬我走的。”
犬余和子狐大叫：“是伯权首领让我们走的，我们是为了保护子英，才愿意跟着你跑的！”
嬴英刹车了，赶紧把怒火掐灭。
我们赢秦这种民族，好像太暴烈，有个龟德没啥不好。
要是一首这样硬杠下去，赢秦怎么生存呢，对呀，一首这样硬杠，至今怎么还存在呢。
丛林法则下的奇迹？
还是我们赢秦越杠越强，体质特殊？
眼前浮现起他爹来，铁塔一样的嬴伯权，他挥舞胳膊，像天神下凡一样，经常大声鼓动族人：“我们商人的强大，是你们难以想象的，我们越过蜀国纵目一族，可以到南海之国掳掠来大象，我们拿到的象牙能把巨坑填平，我们征伐世界，得到青铜可以铸造千钧重鼎，我们末世的王因为不愿意节俭，可以造出来的酒池肉林，供3000人日夜不停地吃却吃不完，我们有一支百战百善的军队，数量庞大，东征而去，走太远，至今也没能回来，首到大邑商灭亡都回不来。
箕子的封国己经远在东北，从他那里没日没夜奔跑一百天，还追不上我们的军队，他们去了今人去不到的地方，只留下传说，所以我们的奴隶，有来自于九州之外的人，有大海之滨的人，又越过大海捉来的人，有向西超过昆仑，越过瑶池，来自西王母那里的人。
我们商人的辉煌和强大是你们所不能想象，我的父亲告诉我，曾经的我们没什么是做不到的，没什么是不可能的，马匹是我们最先饲养的，战车是我们制造的，弓箭我们最擅长，革甲是我们剃掉皮上的毛得到的，据说我们的先王羿一生气，射下过九只太阳……”天神一样的父亲被一群青铜甲士围住厮杀，最终被斩。
人说嬴姓的战士身怀玄功杀不死，要杀掉他，就只能砍掉他的头。
嬴英是亲眼看到了别人砍掉他爹的头。
一时哀从心来。
他痛哭流涕，翻身捶地，身体因运动牵动伤口，胸前像是被开膛的大洞也剧烈疼痛。
差点眼一闭，魂又走了。
三人七手八脚把他翻过来，公斑表情严肃，左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抵在一处，口中不断闷哼。
一丝青色的光华从身旁的大树抽离，进入赢英伤处。
嬴英觉得好多了。
身体是龟壳的那个他在惊叹，怪不得古人受伤了，都要跑到大树底下。
原来这大树能借来缕缕生机和草木精华。
最终公斑喷一股黑烟，脸色黯淡苍白，他给嬴英说：“罚罪之力祛除不出去，伤口不会愈合。”
犬余连忙问：“罚罪之力怎么去？”
公斑说：“认罪。
你跪下，朝着镐京叩首求饶，供述先人罪责，让上天以为你是你自己的先人，误以为惩罚过了，就有可能会放过你。”
嬴英轻蔑一笑，挣扎、挣扎爬起来：“我不信。
我爹说这次到彘国，是召公派他来的，召公是天下闻名的贤臣，用自己的孩子替下来厉王的孩子，他能有什么罪？
他没罪，我爹也无罪，我又有什么罪呢？
无罪的人为什么认罪呢，要不老人斑你找个什么东西，捋一根鱼刺给我缝缝？”
子狐马上爬起来说：“子英说得对，我们赢秦不想跪时就不跪，头掉了碗口大个疤瘌，就是不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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