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嘭”之后,空气里只剩碎玻璃轻响和引擎空转的“嗡——”“爸爸……妈妈……”“医生,我侄女如何了?
多久可以醒来?”
“她身体没什么大碍,但她父母己经去世了,你们作为她唯一的亲人,还是得多关注下她的心理状况。”
“谢谢医生,我们会的。”
“景行,蔓悠如何了?
都睡几天了了,你说她这脑袋会不会……”“玉茹,瞎说什么呢?
医生刚走,都说了没事,这孩子许是吓到了。”
“玉茹,别胡说了!
医生刚走,都说了没啥事,这孩子估计是受了惊吓。”
“我来买菜,你妈非不放心,这不赶紧来瞧瞧。
对了,你姐的花店我给卖了,趁现在知道消息的人还少,晚了被人说‘不吉利’就卖不上价了。
那笔赔偿款啊,给洛之付了留学费用了。”
“玉茹,这花店是我姐的心血,那赔偿款不应该留给蔓悠吗?”
“得得得,我就知道你要唠叨。
你一个小绿化工能赚几个钱?
等洛之将来有出息了,还能忘了他表妹?
我一想到以后家里多张嘴吃饭就头疼,不说了,你妈还等着我做饭呢。”
“真是拿你没办法,我送送你,刚好去医院食堂弄点粥喝喝。”
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正看着离开的两人,她的手紧紧握住,手指甲似乎马上就嵌入皮肤中,她硬生生将眼眶里的泪憋回去,连抽泣都堵在喉咙里,只剩肩膀微微发抖。
要不是她硬要父母带她去植物园,也不会发生那场车祸;要不是在危急时刻,母亲护住了她,她可能早己命丧黄泉……那一年,她12岁,她抱着双亲灵牌,坚定迈出自己的步伐……“蔓悠,殡仪馆事情结束了,跟舅妈回去。”
“舅妈,我妈妈的花店呢?”
“蔓悠,你这孩子,还质问起舅妈来了,舅妈不是要养你,你看你舅舅那点工资,能顾得上这么多?
你还要上学呢!
反正家里一堆事要花钱,我卖了也是没办法,你是好孩子,可以理解舅妈吧!”
蔓悠听后,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双看似救赎的手却透露着自私,那张面带笑容的脸却如此虚伪至极。
“那赔偿款……”“曼悠,跟舅妈回去”外婆的开口打断了叶蔓悠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她抬头便看到外婆那浑浊的眼睛里浮着血丝。
她本想开口继续说什么,外婆却拉过她的手俯身说道:“曼莹,你的母亲不是告诉过你,植物扎根时会疼,但疼过就稳了。”
此语一出,蔓悠便闭口不言。
舅妈见状开口说道:“妈妈,好了,我们该回去了,这里有景行帮忙便好,洛之明天还要出国,我这都还没准备什么,我还想着给他做点好吃的。”
外婆听后,便颤巍巍往前走。
舅妈转头看叶蔓悠还待在原地,便回头扯着她胳膊往前拖,塑料凉鞋在地上拖出刺啦声,她捏着叶蔓悠后颈的力道像要把人揉碎,“你这孩子,也算有孝心,这么不舍,以后清明,多给你父母烧点纸钱便好。”
那天的太阳格外灼人,却在她身后烙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株蓄势待发的幼苗,正把根须扎进命运的裂缝里。
第六次去往父母墓地探望,第五次给外婆坟前的月季浇水时,她手机震动,屏幕跳出毛沐阳的消息:“新一批幼苗染菌了,速来温室。”
“多亏你了,没想到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能力,真是可造之材。”
一研究室人员夸奖道。
“老伯真是谬赞了,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我这边去汇报一下情况,你们年轻人聊。”
话毕,老伯笑意盈盈地转身离开。
叶蔓悠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毛沐阳说:“沐阳,我今天有点急事,得先走了。
回头请你喝柠檬水。”
毛沐阳看着匆匆离开的叶蔓悠,自言自语道:“这都欠我几次柠檬水了,也不是缺钱的主。”
“小艺,今天有我的录取通知书吗?”
叶蔓悠满脸期待问道。
“给你,就你这能力,上名牌大学都够了,一个二本院校,你还这么心急。”
“可我就是喜欢植物,喜欢和植物相关的一切。
再说了,我文化科目成绩本来就不算突出,能上二本己经很满足了。”
叶蔓悠看向录取通知书上的“森语学院”,内心窃喜。
“小艺,谢了,下次请你喝奶茶。”
小艺不解的摇摇头说道:“别人家的孩子要是能考上大学,那都大摆宴席,她倒好,竟然需要躲躲藏藏。”
拿着录取通知书离开的叶蔓悠来到父母经常带她来的公园。
站在树下的叶蔓悠伸了伸懒腰后摊开手掌,看着手掌心有着如此跳动的光影,她内心感到惬意。
此刻的她抬头看向槐树,笑着说道:“你要不了多久便会开花,想来我己经看不到你开花的样子了,因为我——叶蔓悠,也要开花了。”
此刻的她沉浸在自己喜悦的世界中,这一天终于来了,她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家了,这录取通知书,正轻轻撬动困住她六年的铁笼。
外婆走后,舅妈总把“吞金娃”三个字挂在舌尖,像撒在伤口上的盐粒。
学校组织的植物园研学被骂“浪费钱”,生物竞赛报名表被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连买包营养土都要被搜刮走零用钱。
她只能在阳台偷偷用酸奶盒育苗,看嫩芽顶开压在上面的鹅卵石,就像看自己一点点从窒息的泥沼里往外挣。
她不断告诉自己:她现在别无选择,只有“忍”。
这些年,除了上学,家务,她还要帮忙打理家中花草,帮忙舅舅做生意,可每次都还是招致舅妈的不满意……思及过往,她的眼泪己经默默掉落,那掉落的每个泪珠都在记录着她的委屈。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听到后的她急忙擦拭眼泪:“蔓悠,你这孩子在这里干嘛?
你舅舅己经买了新的花草,你去帮忙看看,你也真是的,我在不远处,喊你半天了,你都不做声,也不知道脑袋里想什么?
快走吧!”
叶蔓悠没有进行任何回应,只是默默跟在舅妈后面,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那棵槐树,而后露出一抹淡淡的幸福微笑。
待叶蔓悠进入家门后,便看到那占据一整个院子的百日草和波斯菊。
三年前的假期,她望见院中花草蔫头耷脑地伏在泥土里,叶脉间爬满干涸的纹路,终究没忍住蹲下身施救。
她向来见不得任何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枯萎。
哪怕只是株被踩折的野草,也该有向上生长的权利,她不也正在不断往上爬。
“蔓悠,快来帮舅舅看看,这次买的品种合适吗?”
“这次又是这两个品种的花草,以前蔓悠都能把奄奄一息的它们救活,如今我看这花草挺好的,定然没什么问题,是吧?
蔓悠。”
那次的救助让自己舅舅保住了职位,却让他们生了贪婪之心,辞去职位,自己做起了生意,这都无可厚非,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可她自己也无形中推动自己成了牺牲品,她却也成了舅妈眼中的“摇钱树”。
“蔓悠,你想什么呢?
还不帮你舅舅看看。”
“喔!
好的。”
叶蔓悠俯身仔细看眼前的这些花,过了一会,抬头回复道:“舅舅,您这次选得挺好的。”
她舅舅听后,马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她的舅妈上前说道:“景行,看来你越来越有进步了。”
苏景行一脸得意说道:“那是自然。”
叶蔓悠不想过多浪费时间,不紧不慢说道:“既然舅舅,舅妈没有什么事情,那我先回房间了。”
看着叶蔓悠即将离开,她舅妈冲她舅舅使了使眼色,她舅舅便笑盈盈拉过叶蔓悠说道:“蔓悠,舅舅有事和你商量。”
“商量?
舅舅有话首说就可以。”
“蔓悠,舅舅就是,就是……”“你结结巴巴干嘛,那没出息的样子,还是我来说,那就是我和你舅舅租了一块地种植花草,我们新开的花店也要搞婚庆,想来也需要大量玫瑰花,我们既然有着手艺,不如自己弄,何必让外人赚了这钱。
你既然有这方面的能力,就要好好发挥作用,我们辛辛苦苦养大你也不容易,你说是不是?
想必你会体谅我们的一番苦心的。”
叶蔓悠听后,转头一脸严肃问道:“苦心?
听着都让人好生感动,既然如此,舅妈想让我如何帮忙?”
她舅妈一听,以为叶蔓悠会很好说话,转而一把拉住蔓悠的手说道:“要我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
你这大学想来也考不上,如果考上二本就不用去了,就留在家里帮忙,以后我们花店生意好了,让你留学去。”
叶蔓悠看着眼前能说会道的舅妈,没想到这伪善之人的心里竟然又有了新的盘算。
“ Jeck,我累了,回房了。”
“叶蔓悠,你是什么意思”她舅妈大声喊道,而后转而冲着苏景行抱怨道:“你看看你的好侄女,真是反了,反了,还和我拽英文,会英文了不起啊!
要不是没我,她早就饿死街头了。”
“我说你够了,你刚才提的要求也太过分了。”
苏景行喊道。
“我过分?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叶蔓悠回到房间后,就把房门紧紧关闭,听着两人吵。
她此刻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全家福上,她拿起照片说道:“爸爸妈妈,你们会保佑我的吧!
我要离开这个家了,但我会永远带着你们的。”
她心想倘若父母没有遭遇那场残酷的车祸,她也未曾寄人篱下,前往舅舅家生活,那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叶蔓悠,你给我开门,这花可是你舅舅投资了很多钱的,可不是由着你性子来的。”
“妈妈,吵死了,难得休息,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个觉。”
一声音传来,满腹牢骚。
“睡睡睡,就知道睡,你这回国了,都不为我们分担一些吗?”
“我能分担什么?
我又不懂,你说我爸也是,好好当个绿化工人多好,非要瞎折腾,当什么老板。”
“你这小子,如何说话的,你老爸还不是为了你。”
“妈妈,表妹又惹到你了?
要我说就表妹好脾气,换做是我,早离家出走了。”
“你这孩子,硬是要气死我们,我们这么努力不都是为了你嘛!”
“不要总说为了我,我可没要求你们如此做。”
“这孩子……”“砰!”
随着重重一关门声起,打住了他们的争吵,也让叶蔓悠下定决心——“离家出走”。
所谓的离家出走,也不过是提前去云市进行适应,以前就听闻母亲说过,云市可是植物王国,如今自己就要前往那里上学,内心别提多开心了。
她踮脚取下书架顶层的《中国植物志》,深蓝色封皮落着薄灰,这本书己经被翻得边角发毛。
第37页夹着片干枯的蝴蝶兰花瓣——那是十二岁生日时,她从母亲遗物里翻出的标本,叶脉间还凝着当年没忍住的泪痕。
她忍不住发誓道:“未来,我定要把这本书里的植物都摸个遍。”
她翻开书本最后一页,泛黄的纸页间抖落出一个信封。
拆开时,硬币与纸币的窸窣声里溢出草木气息——那是她用三年时间攒下的秘密:便利店兼职的零钞、破格在植物研究所工作酬劳,此刻都带着体温躺在信封里。
她也曾经培育植物进行售卖,都说存钱不容易,她却不放过任何一角进行存放。
每存一分钱,就如同存放自己一个梦想的碎片。
如今这碎片也集齐了,是时候了。
她像株终于盼到春日的幼苗,是时候把根系扎进了现实的土壤。
她这颗种子注定随着“云市的风”而去。
她思来想去,还是要找毛沐阳帮忙,或许他不会选择帮自己,但总得试试。
石隙扎根志未移,风吹雨打孕新枝。
今朝抖落尘埃去,笑展青颜向碧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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