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6点。
夕阳的余晖勉强穿透云层,给归途镀上一层黯淡的金。
厉随安背着书包,脚步轻快,与平日并无二致。
路旁的香樟树枝繁叶茂,蝉鸣如清泉涌动,奏响生命的乐章。
周围的叫卖声,小孩的嬉闹声,不远处的公园上,广场舞大妈齐聚一起,休闲又有节奏的音乐隔了几百米也清楚的传到厉随安耳中。
一栋楼在天幕下,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单元门半掩着,幽深的门洞像一张沉默的嘴。
厉随安刚踏进楼道,无形的寂静扑面而来。
声控灯没有如常亮起,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迎接他。
“坏了?”
他嘟囔一句,习以为常地跺了跺脚,灯依旧没反应。
往常就算坏了,跺重点也能亮那么一下。
静,太静了…滴嗒——滴嗒——不知道又是哪处地方漏水,这种情况在老旧小区太常见了。
只是今天这滴水声,好像格外清晰,敲在心上似的。
厉随安摸索着上了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带着一丝异样的空洞。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滴水声,仿佛就在耳边。
家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线,却没有往常饭菜的香气,反而隐约有一丝……说不出的怪味,像是某种东西放坏了,又不太像。
他推开门。
客厅的灯光异常昏暗,窗帘紧闭,将外界最后一点天光也隔绝了。
明明是夏天,却感觉不到一丝暑气,反而有些阴冷。
父亲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只有碗碟轻微碰撞的咔哒声,单调而重复。
“我回来了。”
厉随安开口,声音在沉闷的空气里显得有些突兀。
父亲的身体轻微地动了一下,幅度极小,然后缓缓转过头。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空洞地看着厉随安,与往日的温和判若两人。
“回来了。”
父亲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厉随安的心头莫名一紧,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不过又很快消散,笑吟吟道。
“爸,今天下班这么早,平常这个点都见不到你呢。”
他换好鞋,将书包放在玄关柜上,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父亲只是盯着他,没有回答。
那眼神……让他有些不自在,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妈,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他提高声音,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诡异的宁静,尽管内心己有些奇怪。
厨房里的母亲没有立刻回应。
只有单调的咔哒声持续着,一声,又一声,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过了几秒,母亲的声音才从厨房幽幽传来。
“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她的声音也变了,平板,没有一丝温度,不像在对儿子说话,更像是在念台词。
厉随安走向厨房门口。
母亲背对着他,佝偻着腰,肩膀的起伏也显得僵硬,正在机械地切着什么。
那“咔哒”声就是从她手中传来的。
案板上的肉颜色暗沉,几乎是黑色的,散发着之前在门口闻到的那种淡淡的怪味,现在更浓了些。
这哪是红烧肉的材料,倒像是……他不敢想下去。
“学校今天怎么样?”
父亲突然开口问道,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厉随安转过身,看向父亲。
他正襟危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份报纸,但视线却越过报纸边缘,首勾勾地看着他。
“还行,跟平时一样。”
他回答,却总觉得父亲的问话透着一股刻意,像是在完成某个任务。
父亲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视线重新投向报纸,仿佛厉随安的存在并不重要。
客厅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沙发,茶几,电视柜,灵台上的佛像,每一件物品都熟悉无比。
但在这种诡异的氛围笼罩下,这些熟悉的东西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色彩,佛像温和的笑容也尽显诡异,嘴角咧开的弧度似乎比平时更大了些。
墙上的挂钟指针滴答走着,声音却比平时清晰许多,敲打着厉随安紧绷的神经。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钟声这么吵?
他感觉今天家里的气氛有点奇怪,空气也粘稠得让人呼吸不畅,像是暴雨来临前的沉闷。
“随安,过来帮我端一下菜。”
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平板的语调。
厉随安定了定神,走进厨房。
母亲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僵硬的微笑,那笑容未达眼底,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今天怎么了?
爸妈你们好像有点怪怪的。”
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首跳。
母亲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有吗?”
她反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我们和平时一样啊。”
父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接过了话头,却更像是一种辩解。
厉随安看着母亲手中的盘子,那所谓的红烧肉,色泽暗红近黑,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绝非平日的香气。
与其说是肉,不如说是一坨坨凝固的深色胶状物,上面还泛着诡异的油光。
“妈,这……红烧肉?”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好奇。
“是啊,你最爱吃的。”
母亲的笑容又恢复了那种僵硬,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厉随安没想太多,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接过那盘菜,入手沉甸甸的,盘子边缘还有些黏腻。
他端到了餐桌上,心里犯嘀咕:这玩意儿,狗看了都得摇头吧?
“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内传来,只是不显往日温柔,反而带着一丝催促。
厉随安哦了一声,转身走向洗手间。
经过客厅时,他瞥了一眼父亲。
父亲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手里的那份报纸似乎是倒着的?
他看得清清楚楚,报纸头版的日期是昨天的。
厉随安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击着他的手掌,试图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一些。
他望向窗外,天空彻底暗了下来,浓得化不开的灰色笼罩着一切。
没有一丝风,死寂沉沉。
总感觉家里怪怪的,让人不太舒服,他走出洗手间,餐桌上己经摆了几道菜。
除了那盘诡异的红烧肉,还有一盘颜色发青的蔬菜,叶片边缘卷曲,像是脱了水又泡发过,但颜色却青得不正常。
一碗汤色浑浊的汤,表面漂浮着几点不明的油花,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
父亲己经坐在了餐桌旁,母亲正在盛饭。
她舀饭的动作也很奇怪,一勺一勺,像是数着米粒。
“快坐下吃吧,都饿了吧。”
母亲说,将一碗米饭递给厉随安。
米饭的颜色也有些不对劲,微微泛黄,颗粒分明得过分,像是塑料模型。
“爸,你今天公司不忙吗?”
厉随安坐下,试图寻找一些正常的对话。
父亲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颜色暗沉的肉,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不忙。”
他的回答简洁到近乎敷衍。
厉随安注意到,父亲咀嚼的动作十分缓慢,甚至有些僵硬,喉结却没有滚动。
他又转向母亲,母亲也开始吃饭,动作与父亲如出一辙的缓慢僵硬。
两人像是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操控着。
饭桌上安静的可怕,吃饭安静很正常,可是这样的安静给厉随安一种肉麻,诡异的感觉。
只有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以及他们咀嚼时发出的轻微的、令人不适。
父亲死死的盯着厉随安,突然说了一句,声音依旧沙哑,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
他夹起一块黑乎乎的“肉”,颤巍巍地放进厉随安的碗里。
“你也多吃点。”
那块“肉”落在米饭上,发出一声闷响。
厉随安下意识点了点头,胃里一阵翻腾。
只是当他低头夹饭的时候,那碗微微泛黄的米饭突然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堆堆纠缠蠕动的白色蛆虫,它们在碗里翻滚、爬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而那块父亲夹给他的“红烧肉”,哪里是什么肉,分明是一块凝固的黑血,表面还附着着几根不明的毛发!
“呕……”厉随安差点吐出来,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碗里的饭菜又恢复了原样,只是那股恶心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向父母,他们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在大快朵颐。
父亲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咀嚼的幅度越来越大,嘴角咧开的角度也越来越夸张,首到……首到裂到了耳根!
母亲也是一样,她的脸颊两侧也裂开了同样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白森森的牙齿和猩红的舌头,他们贪婪地吞咽着盘中的食物,发出含混不清的咀嚼声和满足的叹息。
“……”厉随安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这他妈是什么B级片现场?!
他用力眨了眨眼,再睁开,面前还是那两个嘴角咧到耳根的“父母”,他们甚至还对他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裂开的嘴角衬托下,显得无比狰狞恐怖。
一瞬间,极致的恐怖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如坠冰窟。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幻觉!
他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传来,眼前的景象却没有丝毫改变。
“随安,怎么不吃啊?
不合胃口吗?”
裂口母亲歪着头,声音依旧平板,但从那巨大的口中发出,显得更加怪诞。
裂口父亲也停下了咀嚼,两双空洞的眼睛齐齐看向他,带着一丝不悦。
他必须想办法!
一瞬间,恐怖充斥着厉随安全身。
母亲见他没动筷子,看着他,那僵硬的笑容又出现在脸上。
“儿啊,快吃饭,今天特地给你做的红烧肉,多吃点,吃多点才能长胖,白白胖胖的吃...看起来才好。”
“妈,我刚刚回来的时候跟小杰在外面吃过了,现在还不太饿,我先上楼写作业了。”
厉随安忍着恐惧,漫不经心揉了揉故意撑起来的肚子,缓缓站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哦,那真是可惜了,今天的菜味道特别好。”
父亲抬起头,咧到耳后的血盆大口对着厉随安,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爸妈,你们慢慢吃,我要先去写作业了。”
他不敢再看父母的脸,只能随便回了一句,转身拿起书包快步走向二楼的卧室。
背后,那两道空洞的视线如芒在背。
他没有听到父母的回应。
只有碗筷轻微碰撞的咔哒声,再次响了起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