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辛正疑惑此时的后山林子比往常更寂静。
身体下意识的警觉令她猝地抬头,凌厉的目光对上了一双狭长的眼睛,雪白的毛发耸下,状似无力倚靠在树干上。
瞳孔涣散,朦胧虚弱不堪,高高扬起的脑袋,竟让随辛看出一丝脆弱和祈求。
奇了怪,这年头,狐狸也会上树。
但她一向对与自己无关的人或事施舍不出半分关心,她得考虑今晚上哪儿去打猎。
随辛收回目光,不再理会树上的白毛狐狸。
路边的石子太多,不是谁都能让她分出一分心神。
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老太太,等不得。
显然,狐狸有几分气恼,随辛背后传来“咚”的一声。
重物自由落体扬起灰尘和干枯的落叶。
她眯起眼,沉默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裤摆被锋利的爪子勾住的一角。
狐狸的指甲刻意收了收,没伤到随辛腿上的皮肉,却看到爪子上己经干涸的暗红色斑驳血迹,新旧交替。
那一瞬间,她似乎在这片山林里本不该出现的白狐眼中看出了拟人的表达:救救他!
今晚的收获颇丰,随辛左手是一捆紫色的草,味酸涩,之前采过两次,能饱腹。
右手是另一种草,通体莹蓝色,叶尖泛着闪闪细碎的光芒。
虽说看着就就没食欲又有毒,但随辛相信自家老太太的判断:能吃,健康!
不知道是不是那只贸然出现的狐狸,后山的小动物一只也没见着落。
随辛挑了挑眉,这可不能怪她,白人餐原汁原味,老太太长命百岁不在话下。
离这茅草屋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一阵咳嗽声从屋内传来。
随辛皱了皱眉,这不像老太太的声音,听着倒想是个男人的声音。
步伐渐快,临近小院,倒是撞见了正端着空碗,佝偻着身子掀开布帘的老人一深一浅从屋内走出来。
阴影打下,老人抬头望向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的熟悉身影道:“回来了。”
随辛接过老妇人手里的空碗,沉默着将自己左手的草递了过去,拢了拢右手的另一把,侧着身一并摞放进老妇人的臂弯。
她轻轻点了点头,对上老妇人略微呆滞的目光,郑重道:“没错,这些,我们今晚的晚饭。”
随即,迅速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右脚不着痕迹向后挪了半步,脚心发热。
“随辛你个不孝女!
啊!
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跟你吃草,你良心被狗吃了!!!”
随辛己经跑了百米远,擦耳而过凌厉的破风声让她心神一抖,脚下动作却是不急不缓。
前两次给老太太吃草,大逆不道的行为还被抓到拎耳朵教训了几道。
随辛是谁?
21世纪熬死了公司的社畜,每天都在“赋能、进步”,学习能力与日俱增。
她现在己经能准确预判老太太的动作和走位,尤其在对方愤怒的状态下。
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她家老太太铁定还能再活五百年,随辛暗暗扳手指。
绕着屋子晃悠了两圈。
嘴里含着根不知从哪里折来的狗尾巴草,心里盘算着老太太的气现在消到哪个进度,她才缓缓抬步向屋子走去。
随辛是被老太太气鼓鼓瞪了两眼才准让进屋,老太太捡起随辛带回来的草料走进右侧的厨房。
莹蓝草虽说健康,但也要处理一番,竟给她老婆子找事做。
踱步到门口,又回头瞪了某人一眼,随辛不自然摸摸鼻梁。
进屋拿起茶壶,怡然自得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却落在床榻上背对着她挺阔修长的身影。
她刚刚没听错,咳嗽声出自这里,屋内确实有一个男人,这倒是令她有些震惊。
榻上的男人似乎并未意识到屋内换了人。
他蜷缩着身体,凌乱的黑发在俊逸清雅的脸上洒下阴影,像是在绢白宣纸上作画。
紧皱的眉头却昭示他似乎正在忍耐巨大的痛苦。
下唇己经被他咬得泛白,手指无意识将胸前的被子揉作一团,袖子外小臂的青筋若隐若现。
天神降罪,坠落人间的圣子受灾受难也不过如此。
只一眼,随辛就收回了目光。
刚刚男人无意识转过身,胸前散开的纽结散开,胸前紧致硕白的景象反复在她的脑海里回放。
她甚至记得在汗珠密布之下,肋骨上两指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有时候,视力太好不见得是件好事,此时的随辛如坐针毡。
前世到三十岁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男人,谈了几段,各有风采,对她来说,男人在她这都不见得稀奇。
到她的位置,数不尽的男人供她挑选,任她对谁评头论足,都会被仰首称是。
她对自己的评价是下里巴人,可没有人会把这句玩笑话当真。
她有资格赞扬或是贬低自己,不代表别人敢轻视。
到这十七年,随辛每天见到的活人就李淑云老太太一人。
清心寡欲数十载,这贸然出现的男人犹如路边的石子,不经意从岸边滚落,跳进深不见底的湖。
水面不声不响,荡开圈圈涟漪。
老太太端着药路过桌前的随辛,苦涩的气息飘扬在半空,随辛看着她颤颤巍巍的背影,轻轻摩挲下巴,若有所思。
“李淑云,他是你流落在外的儿子?”
随辛可以对天立誓,她没有半点调侃李老太太的意思,她问的很认真。
只是从老太太顿住的步子,颤抖得更加厉害的身子看出,自己又要受这张嘴连坐的累,应该是要挨骂了。
“你哪只狗眼看出,他和我长得相似?”
瓷碗落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那他,是你的心上人?”
某人灵机一动,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在某个小老太太即将炸毛的前一刻,随辛脚底生花,窜出房门,吊儿郎当留下一句“我去厨房端菜,您忙您忙。”
老太太其实也没忙成功。
她把白景衍带回来后,他仅睁了一次眼,喝完药后又再次陷入昏迷。
凭她尘封己久的回忆,如果此时贸然从外界唤醒沉睡不醒的白景衍,可能会对他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精神图景建设难,毁灭却轻而易举。
看着与昔日旧友七分相似的年轻面庞,看着手中黝黑的汤药,李淑云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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