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市的西月总是带着潮湿的暧昧。
苏小满蹲在旧货市场的角落里,指尖轻轻拂过那台老式打字机的金属键帽,铁锈的颗粒感透过皮肤传来,像是某种来自过去的摩尔斯电码。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泛黄的"Underwood"商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三百,少一分不卖。
"摊主叼着烟卷,烟灰落在旁边堆叠的《江海晚报》上,2012年的头条还印着"南岸历史街区保护条例通过"的铅字标题。
小满数了数钱包里的纸币,那是她给校刊写专栏攒下的稿费。
当她第三次试图压下"L"键测试弹簧时,身后传来纸箱摩擦帆布的声音。
"需要帮忙吗?
"声音像浸了水的松木。
她转头看见穿藏青毛衣的男生,左手提着油墨桶,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疤。
他胸前别着江海大学文学社的铜质徽章,在阳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陈墨!
"摊主突然首起腰,"上次的油印机——""又卡纸了?
"男生无奈地笑了笑,疤痕跟着皱起来。
小满注意到他毛衣袖口沾着新鲜的蓝色油墨,像不小心蹭到的海浪。
当陈墨单手帮她把打字机搬上71路公交车时,暮色正从北岸的玻璃幕墙群蔓延过来。
车厢里挤满下班的白领,小满护着怀里的金属家伙,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油墨香,混着某种松节油的味道。
"你也住南岸?
"她看着对方把油墨桶放在座位下方。
"文学社在梧桐巷的老楼。
"陈墨用受伤的那只手抓住扶手,青筋在疤痕边缘微微凸起,"油印机是五十年代的德国货,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老。
"公交车驶过滨江大道,小满透过车窗看见对岸金融中心的霓虹倒映在江面上,被波浪扯成闪亮的碎片。
有梧桐絮飘进车窗,落在打字机的空格键上。
文学社的小楼藏在法国梧桐的荫蔽里,旋转楼梯的铸铁花纹间结着蜘蛛网。
三楼的油印机正在发出垂死般的咔嗒声,穿红色舞鞋的女生暴躁地踹了机器一脚。
"林小羽!
"陈墨皱眉,"这是文物。
""文物就该进博物馆。
"女生转身时,小满看见她舞鞋尖上缝着歪歪扭扭的补丁,"下期社刊明天必须印出来,许晴的支教手记等着排版呢。
"角落里的短发女生闻言抬头,脖颈间的贝壳项链晃了晃。
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画满山区小孩的涂鸦,铅笔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刷体:"小羽,机器需要耐心。
"陈墨蹲下来检查齿轮组,油墨在他指缝间晕开。
小满突然把打字机放在积满灰尘的橡木桌上,金属底座与木板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我有个提议。
"她按下"L"键,生锈的机械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但终究在纸上留下清晰的凹痕,"用这个做手工编号的限量版?
"许晴眼睛亮起来,她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露出用回形针固定的二十张活页纸:"正好二十份,对应山区二十个孩子。
"暮色完全笼罩了小楼。
陈墨用沾满油墨的手递给小满一杯红茶,瓷杯边缘有个小缺口。
透过蒸汽,她看见他左手疤痕上粘着片金色的梧桐絮。
"你总是这样吗?
"小满突然问。
"哪样?
""像修补古董一样对待每件快被时代扔掉的东西。
"窗外的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北岸的激光灯柱刺破夜空,在油印机金属表面投下流动的冷光。
陈墨转动着茶杯,缺口始终朝向自己那侧。
"你看过71路末班车吗?
"他指着窗外,"南岸的梧桐树影会完整地映在北岸的玻璃幕墙上,像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倒影。
"楼下传来周雨欣的喊声,篮球在鹅卵石路面上弹跳的节奏盖过了她后半句话。
小满把打好的活页纸递给林小羽,舞者接纸时,补丁上的红线在暮色中像一道细小的伤口。
当油印机终于吐出最后一份社刊,月光己经爬上打字机的金属支架。
小满发现"L"键旁边多了张便签,上面用蓝色油墨写着:"第21份留给键盘修复师。
——陈"她抬头时,正好看见许晴把贝壳项链摘下来放在校刊上拍照,银色的链子摆成"∞"的形状。
林小羽在月光下转了个圈,舞鞋补丁擦过陈墨的油墨桶,溅起几滴蓝色的星星。
周雨欣抱着篮球冲进来,带进一阵裹着梧桐絮的风:"你们猜我在北岸看见什么?
有家咖啡馆把我们的社刊摆在金融期刊旁边!
"小满按下打字机的回车杆,清脆的"叮"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在振翅声里,她听见陈墨轻声说:"明天要不要一起去修油印机的齿轮组?
"第一片梧桐絮飘过江面时,71路末班车正驶过滨江大道。
车厢灯光在打字机上流淌,像给金属镀了层流动的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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