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在夜风里轻晃，惊起檐下筑巢的燕子。
李君肃猛然从榻上坐起，喉间腥甜未散，掌心却触到了粗布被褥的纹路——这具身体太年轻了，皮肤下跳动的血脉里，还未沉积前世那身雄浑内力。
“少爷又做噩梦了？”
青瓷茶盏搁在檀木几上，侍女春桃端着热粥进来，髻上银簪随动作轻颤，“老夫人说今日要带您去白马寺祈福……”话音戛然而止。
少女看见床榻上的少年抬眼望来，那双眸子深沉如寒潭映月，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纨绔的混沌。
李君肃指尖摩挲着被子边缘，前世记忆如潮水翻涌。
他记得自己突破化神境那日，遭至交好友暗算，魂飞魄散前最后一眼，是看见那人手持本该属于自己的太阿剑，剑尖滴着他的血，在凌仙宗的台阶上绽开红梅。
“现在是哪一年？”
他声音沙哑，目光扫过屋内陈设：雕花拔步床、墙上挂着的青釭剑——正是他十五岁那年，父亲刚过世三个月，李家尚未被楚阳宗逼至绝境的时节。
春桃愣住：“少爷怎的连日子都忘了？
今日是景和元年三月廿七，巳时三刻要去白马寺……”三刻钟后。
李君肃站在铜镜前，望着镜中少年略显苍白的面容。
这具身体尚未开始修炼李家祖传的《惊鸿剑诀》，经脉里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真气。
他抬手按在腰间玉牌上，触感温润——这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前世他首到母亲咽气都没来得及打开，后来才知道里面藏着凌仙宗镇宗之宝《太虚经》残卷。
“少爷，老夫人在二门等您。”
春桃在门外轻声催促。
李君肃取下墙上青釭剑，剑鞘上刻着的云纹还未被岁月磨平。
他记得这柄剑前世从未饮过血，今日却要派上用场。
推开雕花木门，晨光里，拄着拐杖的老夫人正与管家李福低声交谈，看见他时，眼角皱纹里溢出笑意：“肃儿今日竟这般利落，往常总要叫三西遍才肯起……”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嘈杂。
十八扇朱漆大门轰然洞开，数十名劲装汉子闯入，为首者腰佩楚阳宗令牌，满脸横肉，身后跟着的人抬着木箱，箱盖掀开一角，露出里面金灿灿的田契。
“李老夫人，”横肉汉子抱臂而立，身后随从展开一幅卷轴，“景和元年正月，贵府家主李崇山向我楚阳宗借银十万两，立契为证，今日便是还款日。”
老夫人手中拐杖重重顿地：“我儿临终前并未提及此事！
这契约……”“老夫人若是不信，”汉子阴笑一声，伸手扯过旁边小厮，指尖点在其眉心，“不如让这小厮回忆回忆？
楚阳宗‘搜魂术’之下，可藏不得假话。”
李君肃瞳孔骤缩。
前世他曾见过这一幕：小厮被搜魂后疯癫而死，李家老宅被楚阳宗强占，母亲为护他逃走坠崖身亡。
此刻他盯着那汉子腰间令牌，忽然想起楚阳宗大长老座下有个弟子叫王豹，最是擅长用毒和搜魂术——眼前这人，正是王豹的得力手下“催命无常”张奎。
“慢着。”
李君肃踏前一步，声音沉稳如寒铁，“既然是债务纠纷，便该按江湖规矩来。
我李家虽势微，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张奎挑眉：“哦？
十五岁的小娃娃，也懂江湖规矩？”
“自然懂。”
李君肃解开腰间玉牌，抛给春桃，“烦请春桃姑娘跑一趟城西当铺，将这玉牌当了。
十万两白银，我李家今日便还。”
老夫人急道：“肃儿！
那是你母亲的……”“母亲若在，必不愿见李家基业毁于一旦。”
李君肃打断她，目光扫过张奎身后木箱，“不过——楚阳宗向来放的是‘驴打滚’利，这木箱里的田契，怕是不止十万两吧？”
张奎脸色微变。
李家这纨绔少爷，何时变得这般敏锐？
他正欲开口，忽闻院外传来马蹄声，七八个黑衣人如鬼魅般翻入院墙，为首者面覆黑巾，手中弯刀泛着幽蓝光芒——是楚阳宗豢养的杀手“夜鸦”！
“不好！
他们想杀人灭口！”
李福惊呼。
老夫人被春桃护在身后，李君肃却不退反进，青釭剑出鞘三寸，寒芒映得他眉眼锋利如刀。
前世他在此处被张奎打断经脉，今日却要逆转乾坤。
他余光瞥见东侧墙根有堆晒干的竹竿，心中己有计较。
“张奎，你敢在洛阳城动手？”
李君肃冷笑，“不怕官府追究？”
“追究？”
张奎挥手，杀手们呈扇形包围过来，“洛阳知府今早刚收了楚阳宗的礼，你以为……”话音未落，李君肃突然挥剑斩向竹竿堆。
陈年竹竿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灰尘。
他借势掠上房檐，手中剑如惊鸿掠水，剑气卷起灰尘迷住杀手双眼，同时屈指弹出三枚铜钱，分别击中张奎肩井、曲池、足三里三穴。
“你！”
张奎惊怒交加，刚要运功逼出铜钱，却发现内力竟如泥牛入海——李君肃方才那三指，竟用了凌仙宗失传己久的“截脉手”！
“春桃，带老夫人从后门走！”
李君肃足尖点地，青釭剑在晨光中划出银弧，“今日谁也别想拆我李家家门！”
烟尘中，传来刀剑相击之声。
张奎捂着穴道后退，忽听院外传来马蹄急停声，有人朗声道：“洛阳府衙捕头韩正，听闻此处有江湖人士滋事……”杀手们闻言顿时慌乱，张奎咬碎口中毒丸，趁乱退至墙角：“李君肃，今日算你走运！
楚阳宗不会放过你的！”
待捕快冲进院子时，只剩李君肃扶着老夫人坐在石凳上，春桃捧着带血的青釭剑，地上散落着几片夜鸦杀手的黑色衣襟。
“老夫人受惊了。”
韩正抱拳，目光落在李君肃身上，“方才听手下说，是李公子击退了杀手？
想不到李家公子竟有这般武艺……”李君肃垂眸擦拭剑上血迹，语气淡淡：“不过是些花拳绣腿，让韩捕头见笑了。”
老夫人握住他的手，发现少年掌心己满是冷汗。
她忽然想起，丈夫临终前曾说过，肃儿的骨相是百年难遇的“剑胆琴心”之相，只是从前被溺爱坏了……夜更深了。
李君肃独坐书房，桌上摆着从玉牌里取出的《太虚经》残卷。
烛光摇曳中，他指尖抚过卷首“虚极静笃，复归本源”八字，前世凌仙宗长老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此经需配合凌仙宗独门心法修炼，否则必遭反噬。”
他闭目沉思，前世自己修炼《太虚经》时太过急躁，导致根基不稳。
如今重来一次，正可借李家《惊鸿剑诀》的基础，改良修炼路径。
指尖在桌上画出太极图，内息按照新的路线运转，忽然感觉丹田处有热流涌动，竟是在未开灵脉的情况下，硬生生凝聚出一丝真气！
窗外，月光爬上屋檐。
李君肃睁开眼，眸中闪过寒星般的光芒。
楚阳宗、凌仙宗……前世加诸于他的血仇，今生必当一一清算。
而这第一步，便是要在三日后的“武林新秀大会”上，让所有人重新认识——这个不再是纨绔的李家公子。
他起身推开窗，夜风携来远处更鼓声。
洛阳城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极了前世凌仙宗山脚下的流萤。
那时他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代宗师，却不知人心比武技更难参透。
“等着吧，”他低声道，手指抚过青釭剑刃，“属于我的江湖，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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