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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8-15

凌晨四点十七分,我醒了。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微光刚好勾勒出床头柜的轮廓,

那里放着一支胰岛素笔和半杯隔夜水。水杯边缘结着层薄薄的白垢,

是这栋老居民楼自来水特有的印记.........就像我左胳膊肘那片浅褐色的斑块,

是八年糖尿病留下的勋章。指尖在笔身的刻度上摩挲片刻,

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神经爬向心脏,我旋开笔帽,熟练地往腹部脂肪层推了零点四个单位。

针尖刺入皮肤时,窗外的蝉鸣突然停顿了半秒,像是被这细微的刺痛惊扰了,

随后又铺天盖地地涌来,织成一张粘稠的网,把整个房间裹进盛夏的闷热里。起身换衣服时,

衣柜镜面映出我松弛的锁骨,那里还留着去年冬天输液时的淤青。

护士当时说拔针要按住三分钟,我只按了一分半就忙着接电话,

结果皮下渗血结成了青紫色的云。深蓝色长袖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

露出的皮肤在晨光里泛着冷白,静脉像褪色的蓝墨水在纸上洇开的纹路。

一型糖尿病确诊后的第八年,身体早已成了需要定期检修的旧机器。

视网膜上开始出现微血管瘤,医生说要定期做眼底筛查,

肾功能检查单上的肌酐值每年都在缓慢爬升,像个固执的登山者,就连牙齿也开始松动,

上个月刚拔了右下的第二磨牙,说话时总觉得嘴里漏风。

而我不过是个按时更换零件的维修工,每天校准血糖,每周更换注射部位,

每月去医院领取新的处方。背包里装着两盒胰岛素、血糖仪和足够三天用的试纸。

最后检查时,

夹层里那张泛黄的照片.........三十九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挤在银滩的礁石上,

前排左数第五个是我,嘴角沾着没擦干净的冰淇淋渍,是草莓味的,

当时王磊说我像只偷吃奶油的猫。照片边缘已经起了毛边,像是被海水浸泡过,

其实是初中毕业那年搬家时,不小心掉进了洗衣机。照片里的王磊站在我右边,

正扯着前面女生的马尾辫,被发现后挤眉弄眼的样子被永远定格,

白球鞋的鞋带松松垮垮拖在礁石上,像两条不安分的小蛇。长途汽车驶出市区时,

晨曦正沿着高速公路的护栏流淌,把隔离带里的夹竹桃染成金红色。

我靠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看着广告牌上的海滨度假胜地渐渐被农田取代。

广告牌上的模特笑得灿烂,露出八颗牙齿,背景里的银滩白得晃眼,

可我记得真正的银滩在正午时分会泛着淡淡的粉色,尤其是退潮后露出的那片细沙,

踩上去像踩在晒化的冰糖上。邻座的老太太把橘子皮塞进塑料袋,

窸窣声里混着她孙女的哭闹。小女孩大概三岁,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攥着半块饼干,

哭得满脸通红。我从背包侧袋摸出薄荷糖,

剥开的糖纸在指间叠成小船的形状.........这是王磊教我的把戏,

他能把糖纸叠成带帆的三桅船,还会在船底写上乘风破浪四个字。车过跨海大桥时,

咸腥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带着海藻的腥气和鱼市的味道。

桥身两侧的斜拉索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无数根绷紧的琴弦,风穿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和声。

我想起初一那年坐的绿皮火车,车轮撞击铁轨的节奏里,同桌王磊偷偷塞给我一颗话梅糖,

是甘草味的,酸得我直皱眉。他趴在桌子上,用课本挡着脸,肩膀一耸一耸地笑,

糖纸在口袋里窸窸窣窣响了一路,像只藏不住的小虫子。那时候我们刚认识三个月,

他转学来我们班,第一天就因为抢了后排男生的漫画书被请去办公室,

回来时额头上还带着被粉笔头砸中的白印,却得意洋洋地冲我眨眼睛,

说那本《七龙珠》超好看。服务区的便利店冰柜发出嗡鸣,像只疲倦的甲虫在喘息。

我取了瓶常温牛奶,看了眼配料表,碳水化合物含量每百毫升5.2克,刚好在允许范围内。

收银台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银滩的宣传片,碧蓝的海水漫过沙滩,游客们举着手机奔跑,

有人在放风筝,风筝的尾巴在镜头里一闪而过,像条彩色的蛇。我低头看了眼手表,

表盘玻璃上有道裂痕,是上个月测血糖时失手摔的。那是块旧机械表,是父亲留给我的,

表背上刻着他的名字缩写,走时已经不太准,每天会慢三分钟,就像我的人生,

总比别人慢半拍。重新上车时,邻座换成了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代码。

阳光透过他指间的缝隙落在屏幕上,光标在蓝色的代码海洋里跳跃。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敲键盘的姿势带着某种韵律感,让我想起初中计算机课上,

王磊用Basic语言编了个弹球游戏。那时候电脑房里的机器还是老式的CRT显示器,

开机时要先听一阵“滴滴”的自检声,屏幕亮起时会闪过一片绿色的字符。

王磊编的游戏很简单,一个白色的方块在黑色背景上弹来弹去,碰到边缘就会反弹,

我们在电脑房里偷偷玩到放学,夕阳把键盘照得发烫,空格键上还留着我们汗湿的指印。

后来被计算机老师发现,把我们俩叫到办公室罚站,王磊趁老师转身倒水,偷偷冲我做鬼脸,

嘴角还沾着下午吃的辣条渣。车窗外的稻田渐渐变成鱼塘,白鹭掠过时翅膀沾着细碎的光斑。

我从背包里翻出血糖仪,刺破指尖的瞬间,远处的风车刚好转动到最高处。

血珠像颗红色的珍珠,慢慢沁出来,滴在试纸上。等待结果的三十秒里,我数着风车的叶片,

一片、两片、三片……总共六片,和记忆里银滩边的风力发电机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们总爱比赛谁能在风车转动时数清叶片数量,王磊每次都耍赖,说自己数到了七片,

然后不等我们反驳就转身跑开,蓝白相间的校服在风里鼓起来,像只笨拙的鸟。

试纸显示6.8,比昨天早上低了0.3。去年在昆明住院时,

护士说我的血糖就像南方的天气,总是在平稳里藏着突如其来的波动。

有次凌晨三点突然降到2.1,我在病床上浑身发抖,像掉进了冰窖,

护士喂我喝葡萄糖水时,我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突然想起初三那年在银滩,

王磊把冰镇可乐浇在我胳膊上,冰凉的液体顺着皮肤流进袖口,我追着他跑过整个沙滩。

进入海滨城市地界时,空气里的咸味浓得化不开,钻进鼻腔时带着点涩味,

像小时候吃的无核梅干。公交车沿着海岸线行驶,

老旧的站牌上银滩景区四个字被海风蚀得发灰,边缘的油漆卷起来,像被狗咬过的纸片。

我数着掠过的棕榈树,树干上裹着深色的草绳,大概是为了防冻,

可这南方的冬天哪里会结冰呢?

直到看见那片熟悉的白色沙滩..........三十五年前,

它在少年眼里像撒了满地的糖霜,细腻、洁白,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声响。

此刻却更像未被书写的稿纸,平整得有些荒凉,

只有海浪在上面写下又抹去一行行银色的字迹。沙滩入口的石雕换了新的,

原来那只翘着尾巴的海豚被移到了游客中心门口,身上落满了鸟粪,像穿着件斑驳的迷彩服。

我记得当年为了和海豚石雕合影,我们班排了二十分钟的队,王磊趁我不注意,

突然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我的肩膀撞在海豚光滑的背上,留下个浅灰色的印子。

他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对着镜头笑得一脸无辜,后来那张照片被我剪下来,贴在铅笔盒里,

直到毕业那天被他发现,抢过去折成了纸飞机。我脱鞋时,沙粒钻进趾缝,带着海水的凉意,

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远处有几个赶海的人弯腰拾贝,身影在暮色里缩成小小的黑点,

像被潮水遗落在沙滩上的贝壳。其中一个老太太直起身,捶了捶腰,动作和我母亲一模一样,

每次弯腰择菜久了,她也是这样捶着后腰说“人老了,不中用了”。

租来的躺椅还带着前一个客人的体温,我把背包垫在腰后,看着浪花一次次漫过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