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铜镜生烟民国三年秋,苏州河上飘着薄雾,陆景明站在青石码头上,白绸长衫被晨露洇出暗纹。
他望着挑夫将最后一口樟木箱搬上黄包车,箱角铜包边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惊飞了檐角蹲着的灰鸽子。
这是父亲去世后他第一次踏进"撷古斋"。
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檀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阳光斜斜切进昏暗的店堂,照见浮尘在博古架间游动如银鱼。
他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镜片上沾着从伦敦带回的雨雾,却擦不去眼前这座陌生而腐朽的王国——那些蒙尘的青铜爵、褪色的绣品、虫蛀的线装书,都像被时光遗弃的孤儿。
"少爷,这是老掌柜的遗物。
"账房先生捧着乌木匣的手在发抖,匣盖上积着层薄灰,却锁着把锃亮的黄铜小锁。
陆景明接过匣子时,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碰撞声,像是困着只不安分的甲虫。
深夜的煤油灯把影子投在板壁上摇晃,陆景明用手术刀挑开铜锁。
匣中红绸衬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钮铸成莲花状,边缘錾刻的缠枝纹里藏着暗红锈迹。
指腹抚过镜面时突然刺痛,一滴血珠渗进铜绿斑驳的纹路,竟像被什么东西吮去了。
镜中忽然漫起雾气。
陆景明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溶解。
先是金丝眼镜蒙上白翳,接着是挺直的鼻梁像遇热的蜡般塌陷,最后整张脸化作混沌的漩涡。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衬衫领口时,他听见镜中传来丝绸摩擦的窸窣声——雾霭深处浮出个穿月白衫子的女人,水红滚边的袖口下露出半截青白手腕,指尖正蘸着朱砂,一笔笔描摹他消失的五官。
"啪嗒"。
铜镜翻扣在案几上,震得灯焰猛地一跳。
陆景明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医用怀表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
柜台上昨夜新收的珐琅座钟分明停在子时,此刻秒针却开始疯狂旋转,齿轮咬合声里夹杂着女子轻笑。
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触感。
铜镜不知何时立在了多宝阁最高处,镜面倒映着房梁上垂落的蛛网,可当陆景明转身时,分明瞥见镜中白衣女子就站在自己身后。
煤油灯"噗"地熄灭,月光透过格窗在地上烙出青白的霜痕,那些霜痕正在蠕动——数不清的漆黑发丝从镜框边缘涌出,蛇群般缠上他的脚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