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烬的指尖触到魂灯边缘的刹那,万千记忆如潮水倒灌。
那些朱砂痣在灯芯里跳动,每一颗都是女子临终前凝固的泪。
她看到三千年前的自己身着鲛绡嫁衣,在漫天星斗下折断焦尾琴,看到玄衣男子跪在诛仙阵中徒手接剑刃,鲜血顺着天罚锁链染红银河。
“现在信了?”
身后传来锁链轻响。
男子苍白的手指虚弱地拢住一盏魂灯,灯芯突然暴起青焰,“你每燃尽一缕魂魄,本尊身上的封印就弱一分。
猜猜看,等最后一盏灯熄灭......”话音未落,头顶传来雷鸣般的震动。
十二道金符穿透深渊,在两人头顶结成诛邪阵。
大长老的声音裹着雷霆:“孽障!
竟敢私放魔尊!”
白烬被剑气掀翻在地,玄铁链在石壁上擦出火星。
她突然发现锁链另一端传来温度——那人的手腕正在渗血,伤口处翻涌的却不是鲜血,而是裹着金光的黑雾。
“共生契己成,你们伤她便是在破封印。”
男子指尖凝出冰凌,轻描淡写地划开袭来的剑光,“不如坐下来谈谈条件?”
“休想!”
三长老的捆仙索破空而来,“白烬,你若尚有半分守灯人的觉悟,就自绝经脉断了这孽契!”
白烬握剑的手剧烈颤抖。
她看到诸位长老眼中的杀意,看到魂灯映出自己眉间越发妖异的朱砂,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
原来历代守灯人根本不是荣耀,而是被圈养的祭品。
锁链突然绷首。
男子鬼魅般闪到她身前,徒手捏碎袭来的捆仙索。
碎玉般的灵力光点中,他偏头笑得肆意:“小守灯人,可想看看他们拼命隐瞒的真相?”
不等白烬回答,他咬破指尖按在她眉心。
血珠渗入肌肤的刹那,白烬听见破碎的琴音。
那是三千年前的九霄门。
梨花纷飞的庭院里,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女子正在调弦。
月白广袖滑落肘间,露出腕间龙鳞状的胎记。
“阿夜,你听这《长相守》可还入耳?”
女子笑着转头,白烬这才发现廊下站着玄甲青年。
他发间别着银龙簪,正在擦拭的陌刀上沾着未干的血迹。
“比上次少弹错三个音。”
青年嘴上嫌弃,却小心地将陌刀换成玉笛,“不过大婚在即,神女殿下确定要嫁我这个满身煞气的魔域少主?”
画面突然扭曲。
白烬看到银河倒灌,看到青年跪在诛仙台上受八十一道雷劫,看到女子抱着焦尾琴跳下镇魔渊。
最后定格的是染血的婚书,女子眉间朱砂痣化作灯焰,将青年钉在深渊之底。
“现在知道为何历代守灯人都活不过三十了?”
男子讥诮的声音将白烬拉回现实,“因为神女自戕时正是双十年华,你们这些残魂......”他突然闷哼一声。
白烬低头看见自己手中的佩剑竟没入他心口,剑锋处腾起净化魔气的青烟。
“为什么......不躲?”
“总要让你看***相。”
男子握住剑刃又深入三分,唇角溢出的血染红衣襟,“当年他们骗神女说我堕魔,骗她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启动长明灯。
如今......”他忽然咳嗽着笑起来,“如今他们连共生契都算到了,你猜下一个局是什么?”
白烬仓皇松手。
剑刃落地的脆响中,她摸到腰间师父给的玉牌突然发烫。
莹白玉佩上浮现血色纹路,竟与男子腕间封印同源。
“这是......”“锁心玉。”
男子眼底泛起血色,“你师父倒是忠心,临死都不忘给你戴上枷锁。”
他指尖凝出冰刃,“要本尊帮你剖出来么?”
白烬急退数步,后背抵上冰冷的魂灯。
那些跳动的朱砂痣突然发出悲鸣,她头痛欲裂地蹲下身子,零碎的记忆如刀割:师父握着刻刀在玉牌上雕琢封印,窗外传来守灯人凄厉的惨叫;大长老将朱砂混着魂灯灰烬点在她眉心;禁地深处的水晶棺里,躺着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啊啊啊!”
白烬突然抱头尖叫。
腕间玄铁链爆发出耀眼光芒,长明灯从她心口浮出,灯焰竟分出七缕缠上男子身上的封印锁链。
诛邪阵在这异变中轰然破碎。
男子趁机揽住白烬的腰,足尖轻点魂灯跃向深渊更深处。
呼啸的风声中,他咬破舌尖在她耳边低语:“别昏过去,看看你护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白烬勉强睁眼,看到令她永生难忘的景象——无数白骨堆砌的祭坛上,焦尾琴安静地躺在血池中央。
琴身缠绕的锁链尽头,拴着具眉心空洞的水晶棺。
“你的焦尾琴不是被雷劫劈毁了吗?”
她浑身发冷,“师父明明说......”“他们当然要骗你。”
男子挥袖震开血池,池底浮现密密麻麻的符咒,“历代守灯人临终前都会被抽干魂魄,残余的执念就封在这把琴里。
听……”他指尖划过琴弦。
本该清悦的琴音竟变成女子呜咽,白烬突然认出这是师父总在月夜弹奏的《安魂曲》。
“此琴以神女脊骨为柄,青丝为弦。”
男子声音轻得像叹息,“弹了这么多年,就没发现音色格外哀切?”
白烬跪倒在血池边。
那些符咒突然活过来般缠上她的手腕,玉牌应声而碎,露出里面干涸的血珠——正是她每夜点在灯芯里的心头血。
男子突然闷哼跪地。
白烬转头看见他心口的剑伤正在溃散黑雾,封印锁链趁机钻进伤口翻搅。
几乎是本能地,她握住玄铁链注入灵力。
“你......”男子眼底闪过错愕。
“别误会。”
白烬白着脸咳出血沫,“你若死了,共生契反噬我也活不成。”
她颤抖着扯开衣襟,露出心口跳动的灯焰,“不如做个交易?”
血池突然沸腾。
焦尾琴自发奏起《长相守》,琴声掀起的气浪中,白烬看见三千年前的月光穿过时光缝隙,落在两人纠缠的衣袂上。
男子染血的手指抚上她心口,在触到灯焰时轻笑:“想要本尊教你弑神的方法?”
“我要真相。”
白烬抓住他手腕,任由灯焰灼伤掌心,“若你我注定要死一个,不如死个明白。”
深渊在此刻寂静得可怕。
许久,男子从怀中取出半片染血的婚书,残破的字迹依稀可辨:“星河为聘,日月为证。
今朝红烛照影,来世......”后半截被血迹晕染,白烬却莫名想起幻境中神女自毁前的口型。
她下意识地抚上男子心口剑伤,在触及翻涌的黑雾时,突然落下泪来。
锁链发出刺目光芒。
男子瞳孔骤缩,在白烬指尖没入黑雾的刹那扣住她咽喉:“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白烬呼吸困难却仍在笑,“看到你被封印那日,穿着喜服。”
握在颈间的手突然颤抖。
白烬趁机按住他心口,灯焰顺着指尖烧进黑雾深处。
无数记忆碎片迸射而出,她终于看清婚书最后被血污掩盖的字迹:“来世灯影不灭,再续断弦。”
焦尾琴发出惊天铮鸣,血池轰然炸开。
白烬在纷飞的血雨中仰头,看到男子破碎的眼中映出三千年前的月光。
“原来你叫......苏淮夜。”
锁链尽断的声响中,她主动吻上那人染血的唇。
玄铁链化作星尘的刹那,心口长明灯焰吞没整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