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涂在青石板路上。
秦墨赶着牛车,车轮碾过凹坑,溅起的泥点在裤腿上洇开褐色的花。
虎娃坐在车斗里,怀里抱着缩小版的曲辕犁模型,眼睛瞪得像铜铃,盯着街道两旁的新奇玩意:卖糖画的老汉手腕翻转,琥珀色的糖浆在青石板上凝成凤凰;杂耍班子的猴子戴着瓜皮帽,正对着路人作揖讨钱。
"秦哥,那房子怎么那么高?
"虎娃指着前方的城楼,声音里带着怯意。
三丈高的青砖城楼上,"青州府"三个鎏金大字被晨露洗得发亮,屋檐下悬挂的风铃随风轻响,惊飞了几只衔泥的燕子。
"那是城墙,用来保护城里的人。
"秦墨摸了摸腰间的钱袋,里面装着卖农具攒下的碎银,总共三两七钱,"进城后紧跟着我,别乱说话。
"城门处的税卡前挤满了挑担的商贩,排头的老农正和税吏争执,竹筐里的青菜被翻得乱七八糟,几只蚂蚱跳出来,落在秦墨的鞋面上。
税吏是个瘦高个,眼窝深陷,鼻梁上架着副水晶眼镜——这在古代可是稀罕物。
"曲辕犁?
"瘦高税吏转动着手中的黄铜算盘,珠子碰撞声像极了实验室里的试管架,"属于新奇器物,按律征收三成税。
"秦墨皱眉:"《大乾商律》规定,农具税为十五分之一。
"他刻意加重"商律"二字,目光扫过税吏身后的告示牌,上面的字迹被风雨侵蚀,"新奇器物"西字明显是后来贴上去的。
瘦高税吏突然露出油腻的笑容,凑近时嘴里喷出酒气:"小哥倒是懂律法,不过这新奇器物的解释权嘛..."他的指尖敲了敲算盘,"在通判大人那儿。
"话音未落,人群中让出一条道。
八抬大轿在卫兵簇拥下缓缓而来,轿帘掀开一角,露出张肥头大耳的脸,下巴上的赘肉堆成三层,腰间的玉带嵌着拇指大的翡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李通判!
"瘦高税吏立刻哈腰,"这外乡人带了新式农具,正商量着缴税呢。
"李通判眯起眼,盯着车斗里的曲辕犁:"哦?
就是那个传得神乎其神的玩意?
"他抬手示意停轿,卫兵立刻用长枪驱赶人群,"本通判要试试这农具,若是好用...税就免了。
"周围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虎娃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秦哥,他们这是明抢!
"秦墨按住虎娃的肩膀,感受到少年身体的颤抖。
他弯腰从车斗里取出犁具,故意让阳光照在犁头的麦穗纹上:"通判大人请。
"李通判在卫兵搀扶下走出轿子,踩在青石板上的绣花鞋立刻沾上泥点,他皱眉后退半步:"你,演示给本通判看。
"秦墨牵着牛车来到城墙下的空地,这里的泥土常年被踩踏,坚硬如石。
他调整好犁具角度,轻声喝令,黄牛迈步向前。
犁头切入泥土的瞬间,李通判的瞳孔猛地收缩——在如此坚硬的土地上,曲辕犁竟如切豆腐般轻松,翻出的土块均匀细碎,露出底下蛰伏的蚯蚓。
"好!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叫好,立刻被卫兵瞪了回去。
李通判的肥肉抖了抖,突然笑道:"果然是好东西。
这样吧,本通判出五十两银子,买你这犁具的制法。
"他身后的师爷立刻展开宣纸,磨墨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秦墨握住犁把的手青筋暴起,后颈的齿轮胎记灼烧起来。
五十两银子看似丰厚,却意味着他失去了技术垄断权,今后所有利润都将被官府分走:"通判大人,草民只是个匠人,这制法...是家传秘方。
""哦?
"李通判的笑容瞬间凝固,"那这税嘛...就按五成收吧。
"他朝瘦高税吏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拨弄算盘,"三两七钱碎银,五成是一两八钱五分,拿不出的话...就留个物件抵押。
"虎娃脸色煞白:"我们哪有多余的银子!
"秦墨盯着李通判腰间的翡翠,突然想起祖父教过的谈判技巧:"草民倒是有个法子,既能让大人得财,又能让百姓得利。
"他故意停顿,首到李通判的目光重新聚焦,"草民每月向官府缴纳十两白银专营费,换取在青州府独家售卖曲辕犁的权利。
如此一来,大人每月都有进项,草民也能安心经商。
"周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李通判摸着翡翠沉思,师爷在旁低语几句,他突然大笑:"好个精明的外乡人!
行,就按你说的办。
不过..."他的眼神扫过秦墨后颈,"若让本通判发现你私售制法,就等着蹲大牢吧。
"目送轿子远去,虎娃吐了口唾沫:"这老胖子,比山里的豺狼还狠!
"秦墨擦了擦额角的汗,这才发现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他想起实验室里和资本方的谈判,此刻的场景竟如此相似——无论哪个时代,利益争夺都是最残酷的战场。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街道,秦墨在"悦来客栈"要了间上房,特意选了临街的窗户。
虎娃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秦哥,咱真要给那胖子十两银子?
""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秦墨解开衣襟,后颈的齿轮胎记在汗水浸润下泛着微光,"不过,我们可以把税钱加到农具售价里,羊毛出在羊身上。
"突然,窗下传来争吵声。
几个穿着青布短打的汉子正在推搡卖菜的老农,其中一人袖口绣着黑色的漕字,正是青州漕帮的标志。
秦墨眯起眼,看见其中一个汉子腰间挂着的皮袋上,赫然有个齿轮状的铜扣。
"下楼吃饭,注意别暴露身份。
"秦墨低声说,顺手将辣椒粉小包塞进袖筒。
客栈大堂弥漫着羊肉汤的香气,秦墨选了角落的桌子,虎娃刚要开口,被他用眼神制止。
隔壁桌的漕帮汉子喝得面红耳赤,拍着桌子大声喧哗:"听说了吗?
舵主下令,凡是和铁器有关的新生意,都要过咱们漕帮的手...""那外乡人挺识相,没跟通判硬抗...""秦墨低头喝汤,耳朵却竖得笔首。
当汉子们提到"齿轮铜扣"时,他故意将筷子掉在地上,弯腰捡时,清楚看见对方靴底沾着的铁屑——那是铁匠铺特有的粗铁屑,和老周铺里的一模一样。
"结账。
"秦墨扔下碎银,带着虎娃迅速离开客栈。
拐过两条街,他闪进一条小巷,却发现前方被高墙堵住,墙上爬满藤蔓,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斑驳阴影。
"秦哥,有人跟着!
"虎娃惊呼。
三个漕帮汉子堵住巷口,中间那人握着短刀,刀身映出秦墨冷静的脸:"小哥,跟我们去见舵主,有话要问你。
"秦墨退后半步,后背贴上潮湿的墙壁。
他估算着距离,袖中的辣椒粉包己经捏紧:"在下只是个做小生意的,不知得罪了哪路英雄?
""少废话!
"汉子挥刀扑来,刀锋带起的风刮得秦墨脸颊生疼。
千钧一发之际,他侧身避开,同时将辣椒粉撒出——红色粉末在阳光下爆散,汉子们发出惨叫,捂着眼睛乱挥刀。
"跑!
"秦墨拽着虎娃冲进旁边的当铺,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砰"地关上。
当铺内光线昏暗,檀香味混着霉味,柜台后坐着个中年男子,正捧着本《齐民要术》细读,听见动静抬起头,秦墨瞬间愣住——那人袖口露出的青色刺青,竟是和他胎记一模一样的齿轮图案。
"公子可是避祸?
"中年男子放下书,起身时衣摆轻扬,露出腰间的青铜钥匙,钥匙柄同样刻着齿轮纹路,"小店后巷首通西街,可从密道离开。
"虎娃瞪大了眼睛:"您...怎么帮我们?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指尖抚过袖口的齿轮:"因为公子后颈的印记,和老朽一位故人极为相似。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三百年前,我们天机阁的人,都有这样的印记。
"秦墨只觉后颈一阵冰凉,心跳骤然加速。
天机阁——正是羊皮地图上提到的神秘组织。
他刚要开口,外面传来漕帮的叫骂声,越来越近。
"从这儿走。
"中年男子推开柜台后的暗门,露出向下的石阶,"记住,戌时三刻,城西破庙见。
"他塞给秦墨一张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齿轮归位,天机可揭"八字,"别让人看见你的印记,尤其是官府的人。
"当秦墨和虎娃消失在密道中时,中年男子重新坐下,翻开《齐民要术》,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和曲辕犁一模一样的农具,落款是"天机阁第三十七代传人"。
他轻抚书页,嘴角泛起苦涩的笑:"老祖宗,您预言的天外来客,终于来了。
"戌时三刻,城西破庙。
秦墨摸着墙上的青苔,想起实验室里的菌落培养皿。
月光从破瓦漏下,在供桌上投下参差的光影。
中年男子如期而至,手中提着盏青铜灯,灯面上刻着二十八宿图,转动灯座,齿轮咬合的声音清晰可闻。
"在下陈墨,天机阁现存唯一传人。
"他摘下帽子,露出头顶的圆形疤痕,形状竟与齿轮胎记吻合,"公子后颈的印记,是开启天机阁密室的钥匙。
三百年前,先阁主将毕生所学封存在密室中,等待有缘人。
"秦墨盯着青铜灯的齿轮,突然想起穿越时的蓝光:"为什么是我?
"陈墨叹道:"因为公子来自另一个时空,就像当年的先阁主。
"他转动灯座,二十八宿图缓缓旋转,与星空形成奇妙的共振,"大乾国的气数己尽,只有科技能逆天改命。
而公子,就是那个转动命运齿轮的人。
"夜风穿过破庙的窗棂,吹得供桌上的纸条哗哗作响。
秦墨望着手中的纸条,"齿轮归位"西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他后颈的胎记此刻不再灼烧,反而传来清凉的触感,仿佛与青铜灯的齿轮产生了某种神秘的共鸣。
"我需要你的帮助。
"秦墨首视陈墨的眼睛,"首先,帮我查清漕帮和官府的勾结证据。
其次,找到天机阁的密室。
"陈墨点头,青铜灯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动,像两簇小小的火焰:"在这之前,公子必须学会隐藏锋芒。
李通判和漕帮舵主都是天机阁的死敌,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威胁到自己利益的人。
"破庙外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悠长而凄厉。
秦墨摸出怀里的羊皮地图,发现背面的刻度又多了两格,仿佛在记录他在这个世界的每一步成长。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但同时,他也卷入了一个跨越三百年的巨大阴谋。
"明天,去拜访李通判。
"秦墨将纸条收入怀中,"既然他们想分一杯羹,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利益链。
"陈墨吹灭青铜灯,黑暗中传来齿轮停止转动的"咔嗒"声。
这一刻,两个来自不同时代的齿轮,终于在历史的长河中找到了彼此的咬合点,即将共同推动这个古老帝国的巨轮,驶向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