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雾如未凝固的豆浆,笼罩着太安村。
秦墨站在"周氏铁器"铺前,看着老周用竹筒往炉膛里添炭,火星溅在他小腿的旧疤上,像撒了把碎钻。
老人的头发和胡须都是铁灰色,右耳缺了半只,露出暗红色的软骨,那是年轻时被飞溅的铁水灼伤的。
"周叔。
"秦墨递上用野果换来的两块粟米饼,饼面上还带着体温,"想请您打个物件。
"老周用铁钳夹起饼,凑近鼻子闻了闻,喉结滚动:"先说清楚,不打兵器。
前年给猎户王三打了把猎刀,被里正罚了三斗粟米。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铰链,每说一个字都要牵动脸上的皱纹。
秦墨从怀里掏出用树叶临摹的曲辕犁图纸,叶脉的纹路清晰地印在纸上,形成天然的防伪标记:"不是兵器,是农具。
您看这犁辕的弧度,像不像天上的北斗?
"老周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细缝,粗糙的指尖划过纸面上的曲线,突然嗤笑一声:"耍笔杆子的酸秀才又来祸祸人了?
当年县太爷说要改井田制,让我们打什么新式耒耜,结果呢?
犁头断在田里,全县饿死人!
"他随手将图纸扔在炭灰里,火星瞬间吞噬了纸角。
秦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保持着微笑:"周叔,我不要您白打。
这块铁料,换您三天时间。
"他从怀里掏出块拳头大的陨铁,那是昨夜在村外河滩捡到的,表面的气印清晰可见,在晨光中泛着幽蓝光泽。
老周的铁钳"当啷"落地,眼睛死死盯着陨铁:"你...从哪儿弄的这玩意?
""上山采药时捡的。
"秦墨撒谎时,后颈的齿轮胎记微微发烫,"听说陨铁锻造的兵器能削铁如泥,不过我只要农具。
"接下来的三天,铁匠铺成了秦墨的第二个家。
他发现这里的木炭含硫量过高,导致铁料易脆,于是带着虎娃去后山烧制竹炭——将竹子截断埋入土窑,用湿泥封死,烧足十二个时辰,得到的竹炭纯净度接近现代标准。
老周蹲在一旁抽旱烟,看这年轻人用树枝在地上画燃烧曲线图,烟袋锅几次差点烫到裤脚。
"你说这炭能让铁水更纯?
"老周终于忍不住开口,烟渣溅在秦墨画的氧化还原方程式上。
"硫和碳会形成杂质,降低铁的韧性。
"秦墨用木棍拨弄土窑里的灰烬,火星溅在他手背上,留下细小的黑点,"就像煮饭时掺了沙子,难吃还硌牙。
"当第一炉使用竹炭冶炼的铁水缓缓流出时,天际正飘过一片火烧云。
老周的手第一次在铁钳上颤抖,铁水的色泽如深秋的柿子,温润而明亮,与以往浑浊的铁水截然不同。
秦墨趁热打铁,指导老周采用叠打工艺,将铁块反复折叠锻打,每打一次就撒一层草木灰,去除杂质的同时增加碳含量。
"你这手法...像是跟老匠人学过?
"老周看着初具雏形的犁头,声音里难得有了温度。
"跟一本书学的。
"秦墨想起祖父的藏书,那本《天工开物》的影印版,此刻可能正在21世纪的书架上积灰,"书里说,凡铁分生熟,出炉未炒则生,既炒则熟。
我们这是在炒铁。
"第西天正午,曲辕犁终于完成。
老周特意在犁头刻了朵简朴的麦穗花纹,那是他第一次在农具上添加装饰。
秦墨扛着犁走向麦田时,村民们三三两两围过来,交头接耳的声音像群受惊的麻雀。
"这东西能耕地?
别是个怪物吧?
""外乡人就是会折腾,好好的木犁不用..."虎娃突然指着秦墨后颈惊呼:"看!
他脖子后面有个齿轮!
"众人瞬间安静,几个年长的妇人开始小声念诵祈福的咒语。
秦墨只觉后颈一阵发烫,伸手摸去,齿轮胎记似乎比前几日大了少许,刻度也更清晰了。
"让开让开!
"老周挥舞着铁锤分开人群,"试过才知道好坏!
二牛,把你家的黄牛牵来!
"黄牛套上犁具时,显得有些不安,蹄子不停地刨着土。
秦墨握住犁把,感受着木材的纹理在掌心展开,那是老周特意选用的枣木,质地坚硬且富有弹性。
他深吸一口气,喊了声"走",黄牛迈动西蹄,犁头缓缓切入泥土。
"天呐!
"人群中爆发惊呼。
犁头入土深度刚好三寸,翻出的土块如碎金般整齐排列,草根被彻底切断,却未破坏土壤结构。
秦墨注意到,黄牛的呼吸比平时轻快,说明确实省力不少。
"比俺家的木犁快了至少一倍!
"猎户王三蹲在地上,用猎刀挑起一块土坷垃,"看这土,松得跟筛过似的!
"老周突然蹲在田埂上,用衣袖擦眼睛。
秦墨这才发现,老人的眼角挂着泪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我爹临死前说,要是能打出不沾泥的犁头,就算死也闭眼了...没想到,我这辈子能见到..."夕阳西下时,秦墨独自坐在老槐树下,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磨出了水泡,虎口处有道细小的裂纹,却充满了真实的触感。
远处传来老周教虎娃打制小农具的声音,铁锤与铁砧的碰撞声,像极了实验室里离心机的转动节奏。
后颈的齿轮胎记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仿佛有股清泉流过。
秦墨摸出羊皮地图,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看见背面的小字旁多了道新的刻痕,像是某个齿轮转动了一格。
他抬头望向星空,二十八宿的排列与现代略有不同,却同样璀璨,仿佛在诉说着跨越时空的秘密。
"下一站,应该是县城。
"他对着北斗七星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齿轮胎记,"但首先,得学会和这个世界的规则共处。
"晚风带来麦田的清香,混合着铁匠铺的铁锈味,在暮色中酿成独特的气息。
秦墨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县城里的商税官、漕帮的势力、还有那些对新技术虎视眈眈的既得利益者,都将成为他称霸路上的绊脚石。
但此刻,他望着手中的曲辕犁,感受着泥土的温度,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仅要改变农具,还要改变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就像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再也不会停下。
"